祂能看见,作为天之上,能够俯瞰众生的至强者,祂能看见,老人在烟雨时节无法出门时,忍耐着风湿痛苦时,轻柔地抚摸着一家人的照片,凝视着上面笑容灿烂的面容,一个人低声喃喃自语,就像是每一个嘴碎的老太太一般唠叨。
“这个月的供奉又没有给齐,老头子,我该怎么办……上师说可以宽限,但今年倘若不能再给齐的话,就不会允许我继续呆在教团修福。”
“我想了想,还是把家里的屋子卖了,没了你们空荡荡的,呆着也难受,上师说,供奉越多,福气就越多,可以积累福报的。”
“只要福报积累足够,我们下辈子还能在一起再当一家人……只要虔诚的祈祷,缘分总会到的,愿望肯定就会实现的。”
“只要一直诚心诚意地祈祷,苍天终归会听见的。”
世界之外,无穷无尽的大道光晕照彻十方,即便是天凤上界,黑夜也化作白昼,剧烈的风暴在世界的边缘席卷,三位合道的战争哪怕仅仅是度过了无尽的虚空乱流,依旧有着搅乱世界结构的威势。
但是老妇人却根本不在乎那几近于天崩地裂的破坏,无视那照彻无尽时空的神光,即便是周边的其他教徒都为此惊愕怒吼,哪怕是上师战战栗栗,不敢动弹分毫。
她依旧只是安静地,虔诚地祈祷。
——只要一直诚心诚意地祈祷,苍天终归会听见的——
——上天能听见吗?
抬起头,弘始凝视着眼前的太一天凤。
祂说:【你能听见吗?】
有澎湃的河流正在冲刷着虚空,那是永无止息的奔腾之声,灰褐色的灵光闪耀着那晦暗的光晕,就仿佛是泥土混杂着泪水冲刷过大地,在苍天与万物之间勾勒出一道无垠沟渠的江河。
面对不解其意的敌人,手握浑浊又纯粹的灵光,心脏正在跳动的男人愤怒质问:【你们就听不见吗?!】
当然。当然听不见。
合道有着无限的力量,合道者不需要等价交换就可以创造物质,合道者可以自虚无中缔造宇宙——祂们不在乎这些小事。
合道者是一样的,却又是不一样的。
祂早就明白,只是总是不愿意去明白。
【你这疯子,要做什么?!】
察觉到弘始的力量开始节节攀登,仿佛就像是自己过去积累,遮掩的所有神力都在一瞬间放出,本以为弘始只是略胜一筹的天凤和玄仞都惊愕了。
那是怎样的力量?即便是合道强者也难以测度。
祂们只能看见,多元宇宙虚空中的诸多世界都开始动荡,都开始宛如水中的砂砾一般游动,随着几近于洪流的浪涛翻滚不休——这不可思议的伟力祂们的心开始不安地悸动,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源于那个终于露出愤怒表情的男人。
【我错了】
祂向前迈步:【我早就该来救你们】
沸腾的灵光就像瀑布一样,沿着天凤和玄仞的头顶面部奔流直下,笼罩了祂们周身,而随着大帝踏下脚步,光阴与朝夕都仿佛凝滞,两位合道强者惊愕的表情凝固在原地,因为有一座高抵九天,下至九幽的宏伟高塔不知何时已经笼罩在祂们头顶。
并当头压下。
天黯淡了。
天凤大界,玄仞上界,两个世界的太阳陨落了。
虽然现在仍然只是黄昏,太阳还未完全落下,但祂们的光辉的确已经沉沦,有另一轮庄严黯淡的玄日浮现在天之彼端。
自然,原本的太阳会挣扎,这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祂们的陨落是毫无疑问的,无数年的征战纠缠,三个太阳之间早就可以互相取代,只是那两个太阳浑然不知,自以为自己有胜算。
——上苍能听见吗?
在镇压的同时,弘始仍在聆听,仍在凝望,这是祂的缺点,祂只要听见,看见就没办法放下。
祂看向那间祈祷的静室,看向那个苍老的老人。
然后,祂也愕然地停顿了一瞬,令被镇压的天凤和玄仞有机会反击,将镇道塔抬起一寸。
【那是……】
弘始大帝有些不可思议地摇摇头,祂闭眼,然后再睁眼,再次确认,却知晓这一切都是真实。
所以才感觉难以置信。
有一轮朦胧的,青紫色的雾气,萦绕在那老太太周身,隐约凝聚成一团宛如龙蛇,又仿佛什么都不是的虚影。
那是烛昼的光影。
“我听见了你的祈愿。”
有这样声音,跨越无穷久远的虚空而来。
那是根本不管是不是对自己祈求,反正全部都收听,全部都接纳的混沌之徒的声音:“或许没办法百分之百达成,但我能为你指引一条奇迹之路。”
他真诚地说道:“只要你愿意相信,愿意努力,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不要哭泣,也不要祈求,你所想要的,必会因你的手而达成现实。”
“毋庸忧愁,无需恐惧,因为我永远与你同在。”
坚信的力量抚平了苦痛的心,但他知晓这一切并不是曲曲几句话就能完成的事情,这一切悲苦的源头乃是整个世界的缺陷,这个世界需要革新,需要熊熊烈焰去点燃,这才能斧正扭曲的枝丫,结出欢乐的果实。
于是。
在再一次响起,那虔诚地祈祷中。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苍天之下,这烛昼的虚影抬起头,看向苍天之上。
而同样的,苍天之上,宛如大日一般的眼瞳也俯瞰人间,凝望苍天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