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芬玉一听是二舅来了,当即脸色一怔,想着二舅在京中当差,当的还是禁军的差,如今这大殷帝国朝里朝外,皇城内外全都知道今日是婉贵妃的封妃大典,这个时候二舅定然忙的脚不沾地,怎么还有空跑到大名乡来呢!
王芬玉看了一眼夏谦,夏谦已经两耳不闻窗外事多年,平时不出门,除了下棋就是逗鸟,或者种花,听义铭弹琴,自不知如今的帝都发生了何事,可他不知道,王芬玉知道,王芬玉前段时间还回过一次怀城看望父母呢。
王芬玉将拿起来预备往棋盘里放的棋子重新放回棋盒里,对着夏谦道:“外公,这棋晚点再下吧,二舅来找您,肯定是有事。”
夏谦叹一口气,虽然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似乎知道一切窗外之事。
他朝王芬玉招了招手,王芬玉立刻站起来,去扶他。
扶起来后,夏谦朝门外说:“让他进来吧。”
义铭便带着夏途归进了凉阁。
凉阁里铺的到处都是篾席,上去前,义铭和夏途归都脱了鞋子,走在篾席上面,晾爽、平坦、舒适,园中的风带着花香阵阵铺来,带起檐下的风铃跟着轻响,响声如一曲高山流水的音乐,传入耳里,再烦燥的心似乎都能静下来。
夏途归缓缓呼了一口气,想着,还是爹的地方好。
夏途归因为聂北的出山而惊起的心瞬间归位,他挺了挺肩膀,进了屋。
屋中依旧很凉爽,夏谦还是盘坐在篾席上,王芬玉在旁边给他扇扇子,夏途归进来后朝夏谦行了一礼,王芬玉又站起身朝他行了一礼,见完礼,夏谦让夏途归坐,夏途归坐了,夏谦还没开口说话,王芬玉先笑着打趣说:“二舅,你这个时候来找外公,莫不是要带外公去看封妃大典的?”
夏途归笑着接话:“要是爹想看,我肯定带他去。”
夏谦笑道:“你们俩说哑迷,我可听不懂。”
王芬玉用羽扇蒙住嘴,嘻嘻地笑。
夏途归无奈,抬眼佯装着怒地瞪了王芬玉一眼,他这个大侄女啊,鬼精鬼精的,一眼就能洞悉所有事,大概知道他来是要说封妃大典之事,故而,先一步帮他说了,以免他不好开口。
夏途归道:“爹住在怀城之外,不知道怀城之事是正常的,最近封妃大典闹的沸沸扬扬的,你不知,芬玉肯定知,她都没跟你说?”
夏谦摇头:“没有。”
王芬玉只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夏谦扇风,压根不接话。
夏途归道:“芬玉没说,儿子来说。”
夏谦睇了他一眼,伸手要喝水。
夏途归立马倒了一杯温水给了他,杯子移接过去的时候,夏谦指了指屋外:“知道爹这个房子叫什么名字吗?”
夏途归道:“知道呀,舍居。”
夏谦点点头:“没错,叫舍居,爹当初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有舍才有居,这是太后去世后爹悟出来的,那一刻,爹什么都放下了。”
他将杯中的水抬起来喝了,喝完,杯子递给夏途归。
夏途归接着,盯着喝空了的杯子,蹙眉。
他是没有听明白夏谦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都放下了,是在向他表达,他今日来了也白来吗?以前的事,爹已经不会再去关注了?
夏途归拧着眉头将杯子放下,抬头看了一眼王芬玉。
王芬玉翻了翻白眼,想着二舅杂就这么笨呢。
哎。
外公这意思不是很明显了吗?
什么都放下了,那也就是什么都不在意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会都听,也会都不听。
夏途归原本是很想跟夏谦说聂北出来了,可听了夏谦这话,他又犹豫了,他想着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要是再打扰他,岂非不孝?
夏途归闷闷地坐在那里,想着是走呢,还是留下来吃顿饭。
琢磨了半天,还没琢磨出决定,夏谦开口了,他不耐:“怎么哑巴了,说呀。”
夏途归一愣:“啊?”
夏谦惆怅地看着他,心里叹道:我怎么会生出这么笨的儿子。
夏谦没好气:“你大老远跑来,不是找爹说事儿的?”
夏途归:“是有事要跟爹说。”
夏谦:“那说呀。”
夏途归显然一愣,却立马就重新摆了个姿势,精神一振,说道:“爹,聂北出来了。”
聂北二字听在夏谦耳里,有那么一刻恍惚,他上了年岁的混沌眼睛原本盯在夏途归的身上,他看到夏途归穿的是官袍,想着他定然是急冲冲来的,连衣服都不知道换,他这个儿子就是性子急,一点儿都不像他,完全遗传了他娘,好在,他娘虽然性子急,却总是会急在最关键的事情上,所以,儿子这回急冲冲的来,要与他说的事情,在他看来,可能也很关键,或许,很重要,但是,在我心里,却不一定重要,也不一定关键。
这样的想法还没有完全展露完,就听到了儿子嘴里吐出了一个词:聂北。
夏谦慢慢的把视线从夏途归的衣服上抽开,看向夏途归的脸,又问一遍:“你刚说谁?”
夏途归道:“聂北。”
夏谦这回确定自己没听错了,他好一会儿没说话,目光掠向屋檐下那一排错落有致的风铃,看它们被风轻轻的吹,又被风轻轻的荡,然后奏出美妙的音符,它们的美,掌握在风的手中,没有风,它们就只是一个摆设,曾经的太后,就是这样的风,而他,就是那个风铃。
夏谦收回目光,十分平静的给了一个字:“哦。”
夏途归:“爹你这反应太平淡了吧?”
夏谦:“你想让爹多激动?”
夏途归:“儿子很激动呀。”
夏谦笑了一下,混沌老烛的眼睛却幽沉了下来:“太后的死,已经让爹把所有情绪都用完了,爹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神都能死,何况凡人呢?聂北又没死,早晚会出来,这有什么可激动可稀奇的。”
夏途归佩服:“果然爹就是爹。”
夏谦没应话。
王芬玉笑着插话道:“二舅,聂北怎么会出来了呢?聂家不是三年没出了吗?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得不说,王芬玉总是能抓住最关键。
夏途归道:“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夏途归把今日皇上御辇遭袭,婉贵妃中箭的事情说了,还说聂北是皇上的圣旨招出来的,皇上让聂北查今日之案,又想到什么,他眉头忧心地蹙起,叹道:“爹是不知道,皇上今日传了儿子和陈温斩进宫,问了一些话,让儿子心惊胆颤呀。”
这话是对夏谦说的,可夏谦没应声,王芬玉问道:“问了什么话?”
夏途归抿了抿唇,把今日殷玄问他的关于陈温斩的那几句话说了出来,说完,又道:“儿子听得出来,皇上在怀疑,今日之事,是陈温斩所为,可儿子非常清楚,陈温斩从一大清早开始就跟儿子在值勤,没有离开过,怎么会是他呢?皇上是不是借着这次的事,想……”
他的话没说完,夏谦忽然开口:“芬玉。”
王芬玉立马道:“外公。”
夏谦道:“有点饿了,中午吃什么?”
王芬玉笑道:“外公想吃什么?”
夏谦看向夏途归:“你想吃什么?”
夏途归知道他爹听懂了他话的意思,而从中打断他,无非是不想让他再说,夏途归觉得他爹虽然辞官归田三年了,可那颗精明的脑袋却没有退役,很可能不用他说,他爹也知道这是皇上设的一出局,皇上可能真的很爱婉贵妃,也可能不爱,那些做出来的对婉贵妃的宠爱只是给别人看的障眼法,为的就是斩除陈家,也可能这一事故着实不是皇上所为,是个意外,可皇上定然会借着这个意外,把矛头指向陈家。
为什么呢?
因为如今的陈家,快变成第二个聂家了。
皇上怎么可能容许呢?
皇上不会容许,所以,抬举了婉贵妃的家人,陈家落败后,那就是华家上台了。
而华家,最终也会如聂家和陈家一样,变成历史上的枯骨。
能笑到最后的,只有皇上。
所以,即便聂北出来了,大概也翻不出皇上的五指山。
但是,聂家呀!
夏途归抿了抿唇,总觉得这未来的大殷,将会风雨飘摇,而这样的风雨飘摇,皆因为一个女人。
夏谦打断了夏途归的话后夏途归也不说了,夏谦要留他吃午饭,他是乐意的,夏途归想了想,说道:“吃米吧,耐饿。”
夏谦便让王芬玉去准备。
王芬玉下去了,夏谦让夏途归来陪他下棋。
夏途归应了。
王芬玉下去准备午饭,夏谦身边没了人伺候,义铭就留了下来。
下棋的时候,夏谦一字不提宫中之事以及今日之事还有聂北、婉贵妃、皇上、陈温斩等人,他只是问夏途归:“家里都好吧?”
夏途归:“一切都好。”
夏谦:“还能好的时候就不要把日子过坏,班儿大了,也能接你的班了。”
夏谦口中的班儿,指的是夏班。
夏班打小在禁军中长大,如今二十岁,也成了禁军一员,虽然大殷帝国如今国强民富,远离了战争,但能进到禁军中的人,那也都是十分了不得的人,夏途归属武臣,一身武艺全都教给了夏班,夏班自也武艺超群,虽然还没上阵杀过敌,但担一个禁军统领的头衔,护卫皇城,还是绰绰有余的。
本来夏途归也是要向皇上请旨,希望夏班能来接自己的班,但不是现在,怎么爹的意思是,让他辞官?
夏途归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夏谦,问道:“爹,你觉得我得退下来了?”
夏谦:“爹什么都没说。”
夏途归:“可你那话明明就是那个意思呀。”
夏谦掀起老眼看了他一眼,着实不知道该怎么提点这个傻儿子了,他将棋子一扔,没心情下了,让义铭扶他出去走走。
夏途归要跟,被夏谦抬手制止了。
夏途归于是只能郁闷地坐着。
不一会儿,王芬玉做了简单的午饭过来,见只有夏途归一个人坐着,她就纳闷,问道:“二舅,怎么就你一人,外公和义伯呢?”
夏途归抿唇说道:“爹说想走走,义叔带着爹出去了。”
王芬玉哦了一声,说:“饭好了,我去喊外公和义伯,二舅先去饭堂吧。”
王芬玉说完就要走,被夏途归喊住了,夏途归招手让她先坐下,然后把王芬玉离开之后他跟夏谦说的话说了一遍,尤其是夏谦最后说的那句话,夏途归反复地说给了王芬玉听,问她:“爹是什么意思?”
王芬玉笑道:“二舅,你在怀疑皇上借婉贵妃中箭一事牵扯进陈家,进而拔除了陈家,那你既怀疑皇上有这样的心思,那又怎么能帮陈温斩作证呢?你作了证,皇上还如何治陈温斩的罪呢?不能治陈温斩的罪,又如何治陈家的罪呢?聂北的复出,在你的回答之后,那就说明,婉贵妃中箭一事,皇上一定会追查到底,不管凶手是何人。那么,若皇上没有除掉陈家的心思,而你又如此怀疑了,只能说明你这么些年在朝为官,连皇上的半片心思都琢磨不到,外公说,能好的时候就不要坏,指的就是适当抽退。”
王芬玉说完,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站起身,去找夏谦和义铭了,找到人,又过来喊夏途归,一起去饭堂吃完。
吃完饭,夏途归就走了。
他回到怀城,没有直接进家门,而是去找陈温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