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发展到现今,本朝的城市文明,已远远不是前代可比。宫里的阉寺们一规矩,业己成熟的市民阶层”就让偌大城市的生气自然流动了起来,街巷当中,市声纷纷而起,穿着鲜艳服色的平民百姓招摇过市,叫卖声,说笑声、说唱声洋溢大街小巷,处处显示着勃勃的生机,恐怕北宋的,清明上河图”也不过如此。
若是平时”沈默肯定要驻足观看,忘情欣赏这华夏民族的伟大活力,给自己的奋斗,增添几分动力。然而如今,他坐在官轿里,却面色凝重”目光阴沉,外面喧哗往来的声音,都成了让人无法肃静的噪音。
与余寅分开后,他便火速进京,只是在进了京城后,才换上了官轿,放慢了速度,向着皇宫方向缓缓行去……
文渊阁中”阁老们刚刚知道他回京的消息。
正厅之中”徐阶、李春芳、张居正、陈以勤四位都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表情各异。
“想不到他这么快回来,真是归心似箭。”,张居正打破沉默,呵呵笑道:“早回来也好,兵部那一摊子,都乱成什么了。”,“这话说的,一出去就是俩月,还不得先让人家歇两天?”李春芳也笑道。
“还是会先来内阁报个到的。”张居正看看徐阶。
“也对,总要先来见过师相,交了差再回去。”李春芳颌首道。
徐阶看看张居正”再看看李春芳,点点头没有说话。
陈以勤也不动声色,但是嘴角微微上翘”怎么看,都像挂着一丝冷笑。
说完几句闲话,几位阁老便接着办公,但厅中的气氛却有些异样,从不出错的李春芳,接连写错字”废纸一团团的往篓子扔;办公效率奇高的张居正,把一份奏章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又看。徐阁老虽仍泰然自若,却接连去了两趟茅房……
面向来目不斜视的陈以勤”视线却在那师徒三人的脸上飘来飘去,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徐阁老似乎不愿再在厅中待下去”只留下一句:,江南回来了”让他去找我。,便颤巍巍回自己的值房了。
回到首辅值〖房〗中,徐阶也不再刻意精神”老仆人徐福帮他除下蟒袍官靴,换上舒适的藏蓝五蝠捧寿大襟袍,黛面软底鞋。他个子不高、面容温和”没了那身威严的蟒袍玉带,其实与一般的huā甲老人,也没什么区别。
“老夫静一会儿。”徐阶缓缓靠在躺椅上”对徐福道:“除了沈相之外”其余人一概不见。”
“李相、张相也不见?”,徐福轻声问道。
“……”徐阶沉默片刻,方微不可闻道:“不见。”
福躬身退下”把门轻轻关上,值〖房〗中顿时安静下来。
徐阶靠在躺椅上,一动也不动”两只眼盯着檀香炉中的淡淡白烟,他竟然开始想念高拱了……这个荒唐的念头”谁听了都是不信的,然而这是真的。有些人,在你眼前的时候,你恨不得他永远消失,但他一旦消失了,才知道这人其实是不可缺少的。
纵使睿智如徐阶,也难以避免当局者迷的毛病。高拱在时,他只看到了对方和自己理念不同、飞扬跋扈、跃跃欲试,是自己最大的威胁。却没意识到,他其实是整个朝局中,极特殊的一环”这个深沐皇恩、敢于任怨的家伙存在一天,就能把中官压制住,就能让言官不敢太放肆,就能让那些野心家收起野心一如果自己不出手的话,徐阶之后是高拱”此乃天定,谁也无法翻盘!后面人只有老老实实排队等上位”根本生不起插队的心思,只能收起野心,好好的办差。
要是那样的话,该多好啊,徐阶长长的叹息一声,没了高拱这面挡箭牌、这堵挡风墙,自己只能直面内外廷的重重矛盾。以自己专门任恩的性格,无法像高拱那样不计后果的行那霹雳手段,更无法向自己一直倚为干城的言官下手”结果两边都气焰嚣张,竟把这朝堂当成了战场”文攻武斗、你死我活”造成了极恶劣的影响。
但更让他伤神的,是内阁中人心的变化”他的弟子门生们,不愿再被动接受安排,他们要主动出击,彻底掌握主动!因为身处漩涡中心,聪明如他们能看出来,随着师相与皇帝几近决裂,两人必不能长久共存”要么首辅换个皇帝,要么皇帝换个首辅当然,前一种可能性,不存在。
就连向来最老实的那个,都开始搞小动作了,学生们的心思,徐阶还有什么看不明白?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像皇帝废了太子之后”其余的皇子必然会生出凯觎的心思,徐阶除掉了高拱也是一样的效果。
其实他们在私下里搞的小动作,徐阶都洞若观火,然而他自己也感到情况不妙,可能时日无多,所以只能装作不知,甚至连他们狐假虎威,冒用自己的力量,徐阶都睁一眼、闭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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