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陆炳摇头笑道:“最多也就是一顿廷杖。”
“廷杖?”沈默塌下脸道:“那也够受的。”
“好吧。”陆炳走进屋道:“我给讲讲,见陛下应该注意什么,忌讳什么。”
沈默感激给陆炳端茶倒水道:“谢谢大人。”
“头一条,说话一定要注意,要说吉祥话。”陆炳道:“陛下一心求长生,特别忌讳臣下说些‘死’啊,‘病’啊什么的。你比如说去年太医院徐太医给诊脉,当时陛下坐在榻上,龙袍垂地,徐太医迟疑不敢前进。陛下问他为什么不走过来。徐太医说:‘皇上的龙袍在地上,臣不敢进。’结果第二天陛下就下了一道手诏给内阁,表扬徐太医,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默想一想道:“是不是因为他说的是‘皇上的龙袍在地上’,而不是‘龙袍在地下’。不过这区别似乎不大吧?”
“区别大着呢!”陆炳道:“陛下说了,地上,人也;地下,鬼也。徐太医这话,最能体现他对君父的忠爱之情。”
沈默听了,当时就吓出一脑门子汗。地上地下,这在一般人那里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所以平时说话,地上地下是一个意思,哪有那么多讲究?若果连这个都忌讳,那臣下一言不慎,岂不是就要招来灭顶之灾?
“所以啊,宁可说话慢一些,也要先把要说的在心里默念一遍,把那些不好的,容易引起误会的词语统统去掉,这样就安全多了。”陆炳语重心长道:“要不严阁老、徐阁老他们一个比一个说话慢,那都给逼出来的。”
“‘谨言’第一个说完了。”陆炳道:“再说第二个,陛下高屋建瓴,思虑深远,说出的话来也十分高深,往往表面一个意思,实际上又是另一个意思。有的时候你得反着听,有的时候你得听半截,有的时候你得联想着听。总之呢,要是仅听表面意思,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沈默头上又出汗了,十分艰难道:“我是第一次面圣,怎么知道哪句话该听,那句又不该听呢?”
“这就是要跟你说的第三条了。”陆炳压低声音道:“陛下生性聪明颖悟,多谋善断,且如今御极已超半个甲子,实乃亘古未有之明主……陛下拿出来问臣子们的事情,实际上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了,所以你记住,陛下问你话,并不是征询你的意见,而是要看看你说的合不合他的心意。”
“大人是说,关键不在自己有什么看法,而是陛下心里怎么想的?”沈默轻声道。
“聪明!”陆炳伸出大拇哥道:“就是这个意思!你若是答的不合陛下心意,就会被当成离心离德之人,肯定会遭到冷落甚至贬斥的;若是支支吾吾,不肯给予明确答复呢,更会被当成狡猾懦弱,不肯任事,下场同样凄惨。只有猜到陛下的心意,并准确表达出来,才会被陛下认为是心意相通之人,而得到嘉奖重用,你可千万要记住。”
沈默心说,这样选出来的官员,除了应声虫就是马屁精,还能有实心干事的吗?但现在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先把这一关过去再说吧!
很没出息的说,沈默整整一晚上都没合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第二天面圣时的情形……皇帝老儿会怎样对我?会不会不由分说,先打一百杀威棒再说?我会不会听不懂皇帝的话,而激怒了他,被拖到午门外打pp?
诸如此类的胡思乱想,在他脑袋里反复的回响,一直到五更鼓响才稍稍有些困意,却被敲门声吵了起来,只听朱十三在外面道:“沈兄弟,咱们该出发了。”
听了这话,一夜没合眼的沈默赶紧一咕噜爬起来,草草的洗漱一番,穿上若菡前些天送来的夹袄,胡乱吃点东西,便出门上车,在一众锦衣卫的护送下,披星戴月的往西苑去了。
来到西苑外时,宫门还没开呢。沈默只好在门外候着,春寒料峭,车上也没有暖炉保温,冬得他直搓受跺脚,哆哆嗦嗦打着颤,好容易捱到卯时初,景阳钟响了,宫门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