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迩哈哈大笑,心道:“比起乞大力那厮,张长龄真是实诚得让我耳目一新啊!”
交浅言深,君子所戒。
想那张龟,才出牢房,刚投到莘迩门下,对莘迩的脾气性格尚不尽熟,就给莘迩出主意,说可以换掉功曹,丝毫没有想到倘若这事儿被传出去,叫史亮知道,他不是平白多了个敌人?
莘迩目前每日诵读的四本书里边,经传类的两本,《左氏传》是他每天都要读的,已经是第二遍了;《春秋》则是最近才开始看,因感到当今形势,与战国似有类同,之前他看的是《战国策》,《战国策》里有一句话:“交浅而言深,是忠也。”
起身送张龟出去的时候,莘迩想起了这句话。
瞧着他一瘸一拐地跨过门槛,於幽暗安寂的长廊上,吃力地弯腰取鞋穿上,然后尽量站平身子,恭谨而拘束地作揖告辞的样子,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泛上莘迩心头。
“这是个可怜人啊。”莘迩心中想道。
莘迩和颜悦色地说道:“长龄,今日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以后盼能多聆明诲。本应留你用饭,只是你与你的妻、子多日未见了,今天就不留你了,改日补上。”
张龟惶恐地说道:“岂敢,岂敢!”
“大王宽仁,按‘八议’①之条,许张金父子赎罪②。日内,他父子两人大约就会归郡了。张家势大,养了不少的轻侠、剑客,也许会有报复之举。你家不可再住。我叫郡吏给你腾出了几间客舍,你妻与你的二子已经搬入,你直接去罢。”顿了下,莘迩又笑道,“张家的衣食客你是当不了了,你要是愿意,我上报朝廷报备,你可荫入我家,少不了你一口饭吃。”
张龟楞了下,很快,眼眶湿润了,哽咽说道:“龟为虎作伥,陷害郡府,明公宽宏大量,非但不责,救龟於囹圄,更这般关心龟。龟猥以残躯,百死难报。明公厚恩,龟敢请叩谢。”
他下拜地上,再次叩首谢恩。
“去吧,去吧。”
张龟含着泪水,辞别而去。
到得吏舍,找到了他的妻子。
深重的暮色下,其妻正蹲身烧火造饭,熏得脸上都是烟灰。
张龟远远地看了会儿她,拭干净了眼泪,拐着腿,慢慢地挪过去,蹲在她身的身边,接过柴禾,填入灶中,说道:“我来吧。”
他的妻子转脸见是他,好一会儿没说话,扭回头,站起身,往传出琅琅书声的隔壁屋中喊道:“你们的阿父回来啦,快出来!”望望天色,撩起衣襟擦了把手,往外便走,说道,“我去府外看看,卖菜的走了没。”
走没几步,撞上两个府吏。
这两个府吏一个提肉,一个提酒,与张妻行了个礼,说道:“奉府君令,给你家送点酒肉。”
张龟的两个儿子奔出,扑入了他的怀中。
张龟回头,与其妻相顾。
孩子的欢叫声里,两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夜色悄至,月到中天。
五更时分,张龟夫妻就起了床。
张妻帮张龟束发穿衣,整装停当,自去做饭。两个儿子醒了,张龟哄着给他俩讲故事。鸡鸣三声,晨曦透光。张龟吃过饭,出了吏舍,往去郡府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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