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氏瞪大了眼睛,说道:“就在席上,拿着烛台,打死了可足浑髡?”
“是啊。”
“那可足浑氏可在席上么?”
左氏关心的点,是唐艾没有想到的,他怔了下,回答说道:“说是为可足浑氏怀孕庆贺而乃设的宴,想来可足浑氏应是在席上的。”
左氏怜悯似的,说道:“看着自己的夫君打死了自己的老父,可足浑氏也真是可怜。”
唐艾说道:“太后,胡夷,不知王化,禽兽之类也,他们就是这样的。莫说打死妻父,父杀子、子杀父也是屡见不鲜。太后不闻么?就我定西国中的胡人,杀父者亦时见之也。”
听到“禽兽之类”这四个字,莘迩瞧了唐艾一眼,他是不赞同唐艾这话的。
胡人之所以多有父子相残这种情况出现,根本之缘故,用后世的话说,是因为鲜卑等北胡现下大多正处於一个刚从母系社会转到父系社会的时期,在母系社会中,男子的子女属於母方氏族,新的父系已在成形,而旧的母系传统还存在着顽固的基础,没有完全解体,故是这就造成了北胡各族在当下这个转变的阶段中,整个社会的伦理关系处於在了一个动荡的时期。
不管是鲜卑等族现下尚存的同姓婚姻,叔伯兄妹仍有通婚者,还是继承法这方面,嫡庶长幼的区别还不明确,诸子之母靠其背后娘家的力量,经常会参与到继承人的选择中,且有很大的话语权,比如慕容氏、拓跋氏就都是这样,又或是如唐艾说的,父子相残等情况,其实都是出於这个其社会体系正在转型的缘由。——定西的胡部受唐化较深,在父子相残这块还不是很明显,与鲜卑同源的乌丸人,母系社会遗风更重,儿子杀掉父亲后,乃至无人理会,习以为常似的,唯是不杀其母,因为母亲后边有其氏族,若是杀了,就会有母族的人为之报仇。
不过莘迩也知,如唐艾这般瞧不起胡人的唐人,才是当下的主流,这是时代的局限,想要把之扭转过来,让他们客观地看待这个现实,是不现实的,所以也就没有开口纠正的意思。
在不存在武器代差的情况下,先进的文明衰落之时,总会败於落后的文明,而当先进的文明再次兴盛,落后的文明终归会失败,要么消失於历史的长河,要么被先进的文明同化。
慕容暠杀其岳父的举动,说是野蛮也好,说是凶悍也好,固然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出来的,与之相对的,於下之贺浑邪,恃兵自雄,也是六亲不认,所过处以杀戮、抢掠为事,凶焰滔天,但这类的胡主,他们所代表的到底还是落后的文明,纵能称霸一时,因缺少文化、制度的底蕴,灭亡无非迟早而已,莘迩虽然不会鄙视他们的落后,毕竟唐人也是从落后到先进的,但实事求是的说,他们都不在莘迩的眼中,不被莘迩认为是强敌,只那蒲茂,在孟朗的辅佐下,有模有样地学华夏先贤之教,行王道之政,实是被莘迩看作为了将来唯一的劲敌。
自匈奴赵氏开始,称雄北地的诸胡,为能统治唐人百姓,无不接受、利用唐人的天命、五德终始之说,匈奴赵氏、鲜卑慕容氏、氐人蒲氏、羯人贺浑邪,一个个都从百余本流行的谶书中寻找模棱两可的依据,配上捏造的祥瑞,自称得到了天命,是五德中的当世之德运,——定西之前的令狐奉,今降蒲茂的羌人姚氏,也皆如是,但这一堆堆的天命,於有识之士看来,却不免都如笑话,莘迩也是这样认为。
天命就这么不值钱么?抑或说,天命到底是什么?只靠自称就可以得到的么?显然不是。莘迩认为,天命虽然看不见、摸不着,虚无缥缈,可它同时也是看的见,摸的着的。他认为,天命就是民心,就是先进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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