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张道岳以袖掩口,偷偷地打了个哈欠,又瞧见陈矩脸皮涨得通红,跪坐榻上的姿势那叫一个越来越笔直,莘迩根据自己朝见左氏、令狐乐的经验判料,知他定是内急,只是尊者在前,没法提出请求如厕,遂就笑与黄荣、张道岳、陈矩三人说道:“卿等此次出使,不辱使命,皆有功,来回数千里,道上辛苦了!
“时已季夏,我陇天气酷暑,明天、后天你们在家好好地休息两天,把精神养好,身体也调整过来,大后天朝会,你们参与,将你们出使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奏禀太后、大王。”
黄荣三人应道:“诺。”
“本应晚上设个酒宴,为卿等洗尘,然卿等离家两个月,想必卿等的妻、子都很想念卿等,我就不讨个嫌了,等朝会过后,我再为卿等庆功。今日我不多留你们了,你们这就回去吧。”
黄荣三人应道:“是。”
三人起身下榻,行过礼,黄荣从怀中取出了一叠册子,装订得整整齐齐,捧给莘迩。
莘迩接住,低头去看,见那册子最上一页上头,用楷体竖写着十个个字,三个大字,是“江陵记”,大字的的左侧下边,七个个小字,乃是“定西建康黄荣著”,抬起眼来,问道:“这是何物?”
黄荣说道:“荣在回谷阴的途中,长路漫漫,闲来无事,便仿南阳范氏《荆州记》之体,将荣在江陵的见闻,凡江陵之人物、风土、典故、名山、大川等等,悉数都写入了此记之中。思及或会有用於明公,故此特地献上。”
“南阳范氏”者,是江左的一位名士,《荆州记》,是此人所写的一本关於荆州的地理著作。自前代秦末以来,民间士人不但盛行撰写私史之风,而且盛行撰写各地的地理著作之风。只这一个荆州,书名都唤作《荆州记》的,莘迩原本的时空中,东晋六朝时期,就先后至少有五本之多。士人撰写此类地理著作的出发点,部分与撰写私史的出发点是一样的,都与门阀政治的当道有关,此外,也有士人们希望借此能够得以扬名的缘故。
黄荣之所以写这本《江陵记》,一是如他说,是为了呈给莘迩观看,算是他对他此趟出使荆州,观察得来的各种情况的一个总结汇报,二则,便正就是存了望能以此扬名的私心,——毕竟他出身寒微,家非高门,又不擅长清谈,人不仅不风雅,甚至堪称无趣,故而不被谷阴的清谈圈子容纳,他的家族也因此尽管靠着他,目下固然颇有权势,可论及品等,却仍是处於下流,黄荣再会弄权,再有阴谋诡计,其本质到底是个士人,他对此是很不心甘的。
莘迩不用多想,就能猜出他写这本《江陵记》的此二缘故,所谓看破不说破,遂就笑道:“好啊,景桓你有心了。今夜,我就秉烛夜读你的这本大作。待我看完,若果有用,我就替你呈上朝廷。”
闻得“呈上朝廷”四字,黄荣知道,这就代表着朝中的那些名门子弟们,都会知道、阅读他的这本书了,心中狂喜,勉强克制住情绪,恭谨说道:“如能有分毫之用於明公,荣即心满意足了。”
黄荣三人辞拜而出,出了大堂,陈矩果然第一件事就是去寻厕所,这且不说。
却说莘迩等黄荣三人离去后,传令外头的乞大力:“去把士道、长龄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