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学士。”赵玖回头看向身侧林景默。“你看这样行不行,朕最近不是正让各军州推荐人才破格使用吗,我觉得襄州这里,便是王俊最为出众,而朕今日一见,尤其欢喜,便想破例给他个出身,让他来做襄州通判,可又怕没有成例,他人不服......”
“恭喜王通判了!”王俊尚在茫然不解,那边小林学士却已经极速在官家身后出声,只能说不愧是玉堂学士,反应敏捷了。“从今往后你也是与我同列的文臣之属了,咱们一定要好好亲近。”
说到此处,这小林学士方才在马上朝赵官家正色拱手言道:“官家不必忧虑他人议论,有才德之士从武臣转为文臣,是有先例的......大苏学士便曾力推右殿班直何去非转为文阶,一时传为美谈,臣虽卑鄙,也想仿效大苏学士的风流,为国家荐才!”
“说得好,前有大苏,后有小林,学士胸襟,自有风流。”官家连连颔首不及。
话说,小林学士扭头去跟官家说话的时候,王俊就已经醒悟过来身前这对君臣之意......出于一个军头本能,他自然想要反驳,但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提,刚刚范琼的惨像尚在目前,却又如何敢出声?
而且再说了,在大宋这种上百年**武贱的风气之下,这小林学士让他转成文臣,虽然有剥夺军权的明义在里面,却如何能说不是天大的恩德?!
一时间,这向来计算清明的王俊竟然也糊涂了起来。
“王通判!”就在王俊茫然不知所措之时,小林学士却扑通一声跳下马来,不顾满地腌臜,直接在烂泥中将王俊扶了起来,然后言之凿凿。“既然做了文臣,便要有士大夫的样子,便是官家这里也不好下跪的!快快起身,朝官家拱手谢恩!”
王俊张开大嘴,露出硕大豁口,竟然是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林学士捉着,当众朝官家拱手谢恩。
既然王俊行礼完毕,当众受了恩赏,另一边,赵官家便也微笑转身入城,小林学士也赶紧上马追上。而周围武将军官却都不敢怠慢这位官家特赐出身通判的,纷纷上前恭喜,但恭喜后打马追上赵官家入城时,却不免有啧啧之声顿起,却不知道是艳羡还是嘲讽了。
就这样,当日并无大事,只是刘晏先取了范琼部七百骑兵中的两百佼佼者归于本部,又替杨沂中选拔了两百甲士,然后王德自引御营其余诸将宛如分饼子一般,兀自兼并了这范琼部一万之众。
城中风平浪静,皆大欢喜,宛如无事一般。
然而,到了当日晚间,襄阳城内的州府之中,赵官家枯坐廊下,对着烛火检视南阳送来的书信、札子许久,却又忽然向身侧一人开口相对,无端生事了:“德甫......”
“臣在。”扶刀而坐的刘晏慌忙俯身。
“在想什么事?”赵官家似笑非笑。
“并无他事,只是出神。”刘晏赶紧摇头。“臣不如杨统制那般警醒,让官家见笑了。”
“说起来,还记得你、我、正甫三人在明道宫那夜相会吗?”赵官家收起那些札子,借着案板侧身捏腮相询。
“自然记得。”
“那你是不是在想,当日那个轻松赦免了赤心队中逆贼的官家,今日如何这般不动声色想出那般残忍法子来?”赵官家轻松发问。“而且晚间还能无动于衷,就在这个房内落脚。”
“臣......不敢。”
“那便是了,”赵玖不由失笑。“跟正甫比,你还是不会说话。”
刘晏愈发慌乱,但正如官家所言,他这人不善言辞,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而慌乱之中,这位御前班直的副统制也只能向房内另外一人,也就是一直在帮官家处置札子的小林学士使眼色求助起来,可是低头书写不停的小林学士却置若罔闻。
“不要慌。”赵玖没在意对方小动作,而是幽幽叹道。“其实朕从明道宫出来,一路上辗转到此,偶尔也会深夜之中问问自己,有些作为到底值不值,对不对......但今日事不在其中,范琼罪该如此!”
“是!”
“景默。”
“臣在。”小林学士赶紧应声。
“写封文书......私人书信那般,不是旨意......给在扬州的李相公,将范琼作为列举清楚,然后替朕质问一下,他当年到底是怎么想的?乱世之中,文臣失节他不能忍,一个张邦昌喊打喊杀,可武臣失节的后果他就没想过?为何当日就能以文武之分那种荒唐理由放过此人?”赵玖缓缓而对。“言辞要激烈些,问问他什么唤做率兽食人......署押便用沧州赵玖好了。”
“臣谨奉谕!”小林学士毫不犹豫,直接俯首受命。
而既然下了此令,赵官家也不犹豫,直接转回还有些砍杀痕迹的舍内休息去了,刘晏与林景默更是无话可说。
一夜无言,而赵官家在这栋不知道锁了多少冤魂的舍内,果然也一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