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洪谟见状明白,朱祁镇其实再说,这一件事情,只能皇家直接插手,别人不许染指,即便要研究,也只能在宫中研究。
这方面的话语权皇帝要占住。
于谦目光扫过所有人,心中也知道,此刻这些人的心思都在甲骨上面,根本没有论经的意思了。
于谦出列说道:“今日辨经,朱子之学,精妙非常,只是重于内圣之道,轻了外王之学,故而臣请陛下,择大儒重修十三经。以传天下。”
太宗皇帝所修的大书是《四书大全》《五经大全》《性理大全》,一般合称《四书五经性理大全》,主导思想是理学。
而于谦而今所言,重修的并不是这一本《四书五经性理大全》,而是《十三经》。这就是一个很明显的暗示了。
今日所议论的东西,定然会体现在这一次重修之中。
或许经书的正文不会有什么变动,但是诠释注释的思想,定然会大变。
只是而今甲骨文一下子砸乱了所有人的阵脚。
多数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问题,一时间反对似乎没有希望,不反对似乎又不甘心。朱祁镇干脆不给他们考虑的时间,说道:“善。”
这短短一个音节,为了一次辟雍之会,画下了句号。
只是这一场辟雍之会是一个时代的结束,理学的独尊的地位,被深刻的动摇了。又是一场百家争鸣的开始。
这远远不是结束。
朱祁镇先行离去之后,各大臣这才一个个离开。
薛瑄步履蹒跚,好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吴与弼见状,有些担心,连忙上前搀扶住,说道:“薛先生,身子可大好。”
薛瑄并不说话。而今轻轻摇摇头。
薛瑄出了辟雍殿,他的弟子以阎禹锡为首,正在这里迎接他。而吴与弼的弟子也在迎接吴与弼。
阎禹锡见薛瑄脸色苍白,步履不稳,大吃一惊,连忙上前说道:“夫子,你怎么了?”
薛瑄张开嘴,无数淤血几乎凝结成了血块,从下巴流淌下来,将整个深衣上面涂上了大片大片的血迹。
这是薛瑄最后的倔强。
在拿到甲骨文拓片的时候,薛瑄的身子几乎被无形的力量给击毁了。他知道,他败了。
尧、舜、禹、汤、文王、武王、周公、老子,子思、孟子,韩愈,二程,朱子,乃至本朝历代大儒传承下来的道统,而今被动摇了。
这种负罪感,摧毁了薛瑄身心。
这也个时代六七十岁的老人,身上没有一点点旧疾,也是不可能的。此刻发作起来。君子死不免冠。
薛瑄拼尽全力维持住自己最后的体面。
见薛瑄如此,弟子们纷纷簇拥上来,薛瑄却谁也没有看,而是仰天而叹,说道:“何不让我早死数年。”
随即眼睛一红黑,栽倒在地面之上。耳边只是隐隐约约听见有无数人喊道:“先生,夫子,云云。”
这一句,何不早死,是薛瑄此刻内心深处真实的写照。
如果他早死数年,也不算夭折。就不会面对而今诛心之痛。更不用面对,这种无能为力的痛楚。
是的,老人或许阅历深厚。但是重新学习的能力却是逐渐变弱的。
所以薛瑄很有自知之明,将儒家从而今的危机之中解救出来的重任,他是承担不起了。
如此面对这样的局面,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今后论起来,他是儒教之罪人。更是让他心痛万端,简直生不如死。
而且,他有一种预感,他今日恐怕也活不了几日了。
多活了几年,反而遇见这样的问题。在薛瑄看来,还不如早死。只是时光从来不给人第二种可能。薛瑄的悔恨也不能挽救而今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