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女士过激的反应总让佳音觉得,自己去看心理医生的事情被朴女士知道了,可朴女士的表情又让佳音分辨不出丝毫。
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这双从四岁就开始练琴而修长纤细的双手,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嗯,我知道。”
我会努力的。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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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夜晚,在太阳还没升起,月亮还未落下的那时,佳音总会从梦中惊醒,有时全身挂着冷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有时满脸都是泪痕,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之后就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到天亮。
偶尔有几个夜晚能够安稳睡到天亮,可作为梦境里的旁观者,总是在幸福甜蜜的画面下看到淡淡的忧伤,像是宿命一样,无法改变未来的走向,丝丝缕缕的忧伤在醒来后拧成绳索,再编织成密不透风的网,把她困在其中,越是想要挣扎,越是套牢的紧。
天才和疯子往往只有一线之隔,疯狂的天才的名单更是可以列出长长的一列,牛顿和康德患精神分裂症,凯撒和拿破仑患癫痫,普希金和歌德有狂躁性抑郁症……
有人曾经说过,没有一个伟大的天才不是疯狂的混合物。
佳音现在也在边缘徘徊,就像是走在刀锋上火海边,一不小心跨过那个边缘就会堕入万丈深渊。
朴女士总想着要她规律生活,每天八点就会按时叫醒也许一夜未眠的佳音,不想让妈妈看出什么的佳音开始依靠药物入睡,渐渐的,计量越来越大。就在神经紧绷得快要断掉的时候,朴女士被佳音劝着回了德国。
朴女士离开后的第一个夜晚,她才再次尝试着不用药物。
深夜,佳音深褐色的眼睛在眼皮下不安地转动,接着骤然睁开。
一口气哽在胸口不上不下,皮肤下的心脏传来一阵一阵的绞痛,眼泪从眼角滑落,顺着太阳穴没入发丝和枕头。
她又做梦了。
梦里,眼前一片黑暗,只有草木被风掠过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刀般锋利的树叶划过她的皮肤,她抬手摸了摸,触及的是温热的甜腥。她没有任何感觉,全身没有一点重量,像是飘起来了,寒风灌入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远处几个人拿着火把推着板车,借着微弱的灯光,佳音看到他们麻木又机械的把一具又一具尸体抬上车,而她身边还有许许多多倒下的人,脸上糊着泥土和早已氧化成褐色的血液,辨不清生前的面貌。
忽然,那些人都停下了动作,先是一个人,接着另一个,悲戚的哭声低低传开,上阵杀敌的铁血男儿声泪俱下,“是大将军啊——”
佳音急切地想要上前,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她仿佛被一条无形的铁链捆住了手脚,困在原地不得动弹。
将军牺牲了。
佳音醒了。
她费力地掀开被子,右手紧紧攥住左胸前的衣襟,也不穿鞋,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冲向浴室,把灯开得透亮,蜷缩在浴缸里,颤抖着伸出手,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哗啦哗啦地流出,漫过脚背一直往上浸没着。
那个梦太真实了,佳音不止一次怀疑,那就是她经历过的事情,以至于醒来后心脏还在抽痛,脑子里全是“嗡嗡”的声响。
浴缸里的水越来越满,巨大的水声也无法将她从梦境中拉回,被汗浸湿后贴在身体上的睡衣在水里漂浮,佳音把身体往下滑,任由自己被水淹没,也不挣扎,静静地等待身体里的氧气被耗尽,那一瞬间,记忆里清晰的、模糊的、甚至没有印象的事都呈现在脑海里,再也没有比这更清晰的时候了。
让人处在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看自己的一生,那样的感觉像罂粟一样,让佳音上瘾。
备受精神上的折磨后,她在乐曲上的创造力却与折磨离奇共生,即使不依靠钢琴,她也能写下一两小节的曲谱。
渐渐的,佳音开始享受这种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