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戎安静了片刻,望着她咬唇羞涩的模样,问:“敢问女郎名讳?”
陆映一下愣住了,好半晌方回神,急急道:“我——我叫陆映!”说罢,又怕他不知晓一般,解释道,“郎君大约不知,是朝霞映日之映……”
她望着少年平静无波的面容,不知为何,声音再度低了下去。
谢戎安仍是望着她,轻轻点头道:“原来是陆家娘子。”
“原来郎君知晓我。”陆映方面露欣喜,可转而一想,她在外的名声,大约也都是污秽不堪的,不由低落了些,“谢郎莫要听旁人胡言乱语……”
树荫下的少年始终沉静的面容终于露出几分笑意,只听他道:“我曾听闻陆家小娘子容色姝艳,性情直率,我以为并非胡言乱语。”
陆映倏然瞪大双目,心底是按捺不住的喜悦。
他这样说,难道是夸赞她生得美?
她自记事以来,这样的夸赞从未断绝,可旁人总或多或少带着审视,估量乃至觊觎与鄙夷,从未有如他这般,坦然道出,无半点其他意味。
往后的时日,她仍是时常悄悄踩着假山石,趴在墙头观少年舞剑,少年也未再与她说过话,却似默认了她的存在,每日舞剑时,都下意识仰首往墙头处望一眼。
陆映视他作天边皎月,仰望辄止,偶然能偷一抹藏在心间,时时珍惜着,便已满足,再未想过要更靠近些。
直至那日盛夏。
骄阳下,蝉鸣阵阵,热浪翻滚。她摘了一蓬莲叶顶在发顶,遮蔽烈日,如往常一般往墙那头望去。
绿树浓荫下,少年未如往日一般,持剑而舞,却是独坐树边,容色沉郁,遥望天边。
陆映愣了愣,总觉得自他冷静的眼眸里,看出了几分少见的忧色,不由开口唤了声:“谢郎今日可有烦心事?”
谢戎安远远地望着她,好半晌才开口,却未答她的话,只问:“你日日来瞧我舞剑,可觉我枯燥无味,自甘堕落?”
陆映一惊,想起树荫下少年意气风发,睥睨众生的模样,被烈日灼红的面庞使劲摇了又摇:“怎会?谢郎静时如松般沉稳,动时如电般迅捷,哪里会枯燥?更何谈堕落?否则,我,我也不会日日来此,观郎君舞剑……”
她心中反复翻腾着他方才的话,揣度片刻,只以为他因逆时下士族皆以谈玄自傲,而轻鄙武夫之潮流,为旁人中伤,忙又安慰道:“郎君千万莫因旁人之言而暗自伤怀,我以为,人之才学,不因轻武功而有所增益,更不因习武事而有所逊色,旁人若有异议,定是嫉妒郎君才华。”
她不知晓,这一日,谢戎安亲生的母亲,已在陈郡乡间悄然过世。因她无名无份,不过是谢氏府中仆婢出身,他连事孝举丧也无法做到。
他仰目望着趴在墙边,头顶荷叶,面颊绯红的少女,眼中闪过笑意:“陆娘子,趴在墙头,可觉炎热?”
荷叶间滴落一滴沁凉露水,陆映伸手接在掌心,贴上滚烫面颊。
谢戎安慢悠悠起身,整理衣袍,行到墙边,伸展双臂,仰头道:“下来吧,这一回,我接着你。”
陆映乌黑的眼眸中骤然光影浮动。
她捧着荷叶,踏上垣墙,义无反顾地飞扑而下,落入他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