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振临嘴角牵起淡淡的笑,收回视线,金碗在三只修长手指间轻晃一圈,语气自然得如同在说渴了就要饮水一般,“既然厨上的人办差不利,打杀了便是。”
翁月恒心里发毛,动不动就要人命,根本没法子沟通,总不能让厨上真因她一句无心的话丧了性命,连忙起身,绕过紫檀四仙方桌就要往下跪了凄声求情,“都是妾身的错,妾身妄言了,菜品极合妾身喜好,求夫君留伙夫一命。”
尹振临微微颔首,似乎那些人命对他来说如同蝼蚁,生或死都只是他一念之间的决定,在他心中引不起半分波澜,“既这么就罢了,娘子起来用膳吧。”
凑近乎第一回合以翁月恒的惨败而告终。
人要越挫越勇,翁月恒小心思转了一圈,再接再厉,“夫君,今日是妾身进门头一日,按老例儿得拜姑嫜。”
尹振临正在冲瀹茶汤,只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的洗白泥茶炉,语气淡然,“都死了。”
尹振临爷娘早逝,翁月恒早前就有所耳闻,怕触及他的伤心事,小声哦了一声,“无妨,妾身去灵位前跪了便是。”
尹振临抬头淡淡地看着她,不说话。
翁月恒心里冒出一个古怪的猜测,瞪大了眼睛惊道:“没有立灵碑?”
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家!那可是亲老子娘,逝者为大,即便不入家庙宗祠,至少也得立块灵牌享后代香火供奉,听说没根没祖的魂儿连阎王也不收,只能在世间飘着做一辈子的孤魂野鬼。
尹振临面上一哂,似乎毫不在意,“打小就没见过家大人,奶奶是见不得光的外室,生我时便去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过往,翁月恒想起家里的老爷和奶奶,想起夏姨娘和月蓉,从小她就是这些人的掌上明珠,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像尹振临这般没有长辈看护着,野草般的长大成人,日子得过得多苦呀。
翁月恒托腮想了想,垂死挣扎道:“那就在园子里拜一拜罢,要是不敬媳妇茶,妾身怕二老不认妾身这个儿媳妇。”
她也有自己的小私心,向尹振临示好的前路路漫漫其修远兮,万一舅姑在天之灵不看顾她,暗中给她使点儿小绊子,那她这一世恐怕都坐不稳正夫人的位置了。
这股子执著劲儿简直令人发指,偏偏又都在理,尹振临蹙眉唔了一声,偏过头不再看她。
这应当是同意的意思,翁月恒飞快撩起裙裾,踏着皑皑白雪挪到园子中间,身后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子,似模似样地跪了下来。
接下来便犯了难,不像昨日有赞礼指引,翁月恒不知道敬茶时循老例该说些什么套话,只好想起一句道一句,闭眼合掌嘴里念念有词,“舅姑在上,儿媳妇小茶从今起嫁作尹家妇,特来敬一杯媳妇茶,今后小茶定会好生体贴夫君、侍奉夫君,请舅姑且宽心。”
春梅跟着过来了,抬着茶盘在旁候着,翁月恒言罢牵起袖子将两盏清茶由左至右洒在地上,俯身额头点地规规矩矩叩了两拜,起身后想起了什么慌忙又跪了回去磕头,“儿媳妇不孝,今日匆忙没来得及准备香炉钱纸,请舅姑勿怪,七月盂兰节时定然会多多补上,给二老烧大金元宝。”
滚烫的茶浇化了一片雪水,茶汤顺着泥土浸入地下,没什么意外,应当算是尹家姑嫜认可了她吧。
翁月恒蹙起眉左思右想,确定好像该说的全说完了,拍拍裙摆站起身,回头瞧见尹振临正倚门看着她,朝阳暖暖地在脸上撒开,模糊了眉眼,只看见模模糊糊的令人沉迷的身量。
翁月恒自幼忘性儿大,被舅姑认可的喜悦冲刷了心,昨夜受的不公待遇仿佛雁过不留痕,见着美人就立即振奋了心思,笑着挥挥手招他:“夫君,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