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囝,阿叔。
蜜里调油时,再不足为人道的昵称也喊过,那是只属于两人的世界,严丝合缝,多一点都不可。
“还不够,有时想你再老一点,老到腿脚都不便,出行时仰赖我推拉轮椅。”
周先生苦笑,“是否还要帮换成人纸尿裤?”
一叶知秋,有时见到夕阳会感慨。已知老之将至。
十几二十年前孩子还遍地是,如今,百货商店已辟出一整层卖老年用品,纸尿裤山积,式样又粗糙,远不如婴儿产品设计新颖可爱。
人人变老,年轻人又拒绝生育,社会结构已危殆。
“你知道的,变老并不让人特别愉快。”
庭韵微微笑,“那时你只属我一个人,我亦只属于你。”
最惹眼是两位老人家走在街上,一人推另一人轮椅,皆鬓发含霜,容颜皱缩。
轮椅中人都不必笑,或者戴口罩,表情委顿。孤独的人看来却觉幸福。
白头到老那誓言,彼此用一生遵守。他们幸福开心的日子一定多过不开心吧?
周先生动容。
她拈一块无糖薯饼递到他嘴边。
周先生握住她手,嘴角含笑意,“有否下毒,让我立刻瘫痪?”
“有的话,你可会吃?”
他的眼睛看住她,那双眼睛已有些浑浊,虹膜泛一圈深蓝,巩膜发黄。
因已经历很多岁月,饱览很多美景和美色,作为一双眼睛,或许已足够幸运。
它们此刻却似少年双眸般清澈、炙热。
咄,谁说男人不纯情,虽然他们纯情的对象或许同时有多个。
周先生就着她手,吞下薯饼。又吻她的手,顺势揽她在怀中。
庭韵胸潮起伏,声线微微颤抖,“雄,当年你为何选择我?”
穷人家子女疲于奔命,来不及自我欣赏。
此前,她从不觉得自己特别,更美、更聪明,甚至美且慧的芳草一直存在,虽然稀缺。但只要周先生愿意,他可任意采撷。
她在社交场见过一些红女星,是真美,让人慨叹造化神奇,又有精致装饰,别说男人,她自己都忍不住看一眼又一眼。进而自惭形秽。
周先生停住动作,侧头想一想,“最重要一点是你重义气,许先生并非你生父,但当年他出事,你毅然承担。”
“为我母亲,而且……我们姐妹托赖爸爸养育。”
为继父?不见得占多少比例。主要还是母亲,现在想来仍是悸悸,她忘不了许妈当年眼神,歇斯底里般,迸射异样神采。
她有一年去高原区某寺庙,初冬季节,丁香花居然酿出花芽,有的在寒风中栗栗开放。来往香客纷纷驻足拍照,称是神迹。
人人都选择不去想,那花很快就会冻死。隆冬将至。
她有理由相信,许太太也会凋零。暂时的亢奋只会加速这一进程。
母亲已经够不幸。
“这世间多的是拿亲父母血肉生啖活吞之人,再大的恩情,也转眼翻脸。”周先生说。
这当然是譬喻,极形象。不少年轻人理所当然拿父母毕生积蓄购置车房,婚嫁生育又百般盘剥搜刮,赡养起父母便马马虎虎。
庭韵讪笑:“难道不是因为我倾国倾城,你一见倾心?义气?又不是做兄弟和生意伙伴,要那么多义气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