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萤又梦到了来到暖香阁的那一天，唇上胭脂浓艳的中年女人神色不大高兴的样子，她一只手还端着酒杯，掐着她下巴的手上指甲尖利，说：“昨儿刚死了一个，就顶她的缺，叫锦绣吧。”
场景蓦地扭曲起来，再回过神来，却已经是在满目红色的喜堂里，正红色的嫁衣上丝丝金线勾勒，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头顶凤冠沉沉，她透着眼前的盖头看过去，手上牵着的红色锦缎中央松松系着一只绣球，再那头便是一只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柳萤隐隐知道，在这场梦中同她成亲的，是魏清。
这是一场十分安静的婚礼，并没有锣鼓喧天的声响，没有亲友道贺喧闹，甚至没有司礼唱和赞礼，天地静默，他们两个人跪在软垫上，她抬眼望过去，本应坐着高堂的座位上也空无一人。
她不由得唤了一声：“魏清？”
对面应了一声，他声音还同往常一般温和，柳萤于是觉得心里安定了一些，问道：“为何婚礼上一个人都没有？你的父母也……”她问出口，却又觉得有些羞赧，脸上热了几分。
“你还不清楚吗？”他慢慢地，轻轻地说：“这都是因为你呀，锦绣。”
柳萤猛地睁开眼，从梦中惊醒了，床顶上绘着金漆的桃花在黑夜里闪着一点光泽，床帐边上的四只铃铛被风吹得叮铃叮铃乱响，她额上全是冷汗，梦中魏清最后说的那一句话久久在脑海里盘桓不去。
“这都是因为你呀。”
“锦绣。”
三年前的那一天，鸨母也不过是随随便便就定下了她今后的名姓，从那刻起，她便再也不是身世清白的女儿，父母视若掌上明珠的柳萤了，变做了温江画舫上一个名唤锦绣的任人挑拣的货物。一朝生变，父母双亡，身世凋敝，她如同一捧塞外白雪被踩进泥土，做了最为人不齿的娼妓，被面色不虞的中年女人一语擦去了身为柳萤的过往，被终其一生打上了名为锦绣的烙印。
原来天意早定好了这一切，不过是捉弄她罢了。这世间规则如此，从三年前开始，她就注定永远不能在淮京城里嫁给自己喜爱的男子了。
铃铛不再响了。柳萤迷茫地望着床顶微有流光的桃花，突然流出了眼泪来。片刻之后，她终于哽咽着在这万籁俱静的黑夜里痛哭出声。
*
五天后，柳萤搬出了暖香阁。
这五天里，不断地有听到风声的人来恭喜她，画舫的姐妹里有些人面目真心，激动得好似被放出去的是自己一般，甚至有当初同她一起进来的人红了眼眶，抱着她说：“我真替你高兴……锦，柳萤……”对方抹了抹眼泪，又怨怪起自己来：“是好事，我不该哭的……”哭完又推给她许多珠宝首饰，叫她出去的时候用。
柳萤笑着推回去，眼里却也溢出一点泪水来，说：“我这次出去就要嫁人啦，夫家有钱呢，用不着这些。”
也有些人不过是嫉妒，坐在她对面说了些酸话便走了。
魏清始终没有来过。
她虽早已打定了主意，他要来也避着不见，心里却始终揣了一份隐隐的期盼。后来她才听说，那几天魏清因为行事荒唐，触怒了定北侯，被锁在家中禁足。
第五天清晨，她孑然一身走下了画舫，身上穿了一件十分朴素的象牙白衣裳，青丝简单挽起了，发上一支钗子也没有戴。妆匣，华裳，她全都留在了船上。
江上起了晨雾，她回头看了一眼，云雾袅袅中，画舫的形迹显得远而模糊。她想，自己也勉强算是清清白白地离开了吧。
陛下体恤，听闻她的事后着户部的人为她找了一处宅院，又起了一座柳府，还贴了她许多银钱，甘拂为她租了一辆马车，不知是她心里觉得颠簸，还是路上不平稳，她就这样摇摇晃晃离开了这座囚住她三年的牢笼。
*
三月廿七，柳萤收到了赵轻词的帖子。自离开暖香阁后，她便没怎么外出了，日子过得清闲却不无聊，前几日清明时分，她还在后院垦出的一小块田地里种了些樱花，听婢女说也许很难成活，她想了一会儿，又着人买了一小撮西瓜和黄豆种子，随意撒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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