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檐下站了许久,久到夜露将他一层厚重的春衫打湿。久到多年后还能记得那一夜院子里沁人心脾的蔷薇花香。院中种的海棠有一簇垂拂在了屋檐下,就压在他额头。却彷如一块千钧之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那封合婚庚帖仍叫他牢牢地攥在手心里,被汗水和风露湿透。
“夫人今日可曾归宁了没有?”
门外守着的侍女战战兢兢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他是疆场上死人堆里历练出来的铁血男儿,不怒自威,更何况是生气的时候。有个机灵的硬着头皮答:“不曾。”这时,一声惊喜的呼唤声忽然从帘子里面传来:“阿父!”
小小的一团糯米团子,摇摇摆摆地从垂着的青帘底下跑出,抱住了他膝盖。原是琅嬛堂那边派人来接,小家伙眼尖,看见帘外露出的枣红衣角便挣脱母亲的手欢欣地跑了出来。
“阿父,要抱抱。”
谢瑍如今正是亲他的时候,一见了他,眼睛便弯成了两道月牙儿。他面色稍解,正欲俯身亲近儿子,一道柔柔的声音从青帘后传来:“瑍儿,时候不早了,和阿父道声好,明日再见吧。”
瑍儿如今还小,谢沂不在家的时候,他和母亲一块儿睡,但等他回来,刘氏就会派人过来接小孙子给他们夫妻独处之机了。可于他而言,他贪图的并不是枕间榻上那点鱼水之欢,他想走进她心里,哪怕她的心门从不为他而打开。而瑍儿在的时候,她对他的总是格外温柔和顺的。
她在努力给儿子围织一个父慈母爱、琴瑟和谐的幻象,对他也只是爱屋及乌。在她眼里,他是孩子的父亲,仅此而已。
“阿父,瑍儿走了哦。”
儿子乖巧甜糯的声音将他从神思中拉回,他神伤地笑笑,抱着儿子依依不舍地亲了几口,负手站在檐下,目送妻子牵了儿子的小手身影消失在荟蔚灯火里。庭院灯火将二人的影子投在一处,而他是看影子的局外人,突然间便很悲凉地想到,倘若没有这个儿子,他在她心里,便什么也不是了。
夜间桓微送了儿子回来,见丈夫换了寝衣好整以暇地坐在榻边等自己,心中已约莫有了数。洗漱后,屏退丫鬟婢子们,坐在妆台前卸簪,柔柔开口:“郎君可是有话要对妾说?”
“你今日没有归宁吗?”
他嗓音沉静,不置可否,桓微愣了一愣,低下头细声地答:“三日后亡兄下葬,妾再回去,也是一样的。”
屋子里的气息凝滞得宛如浮冰。她背对着他,看不见神色,但闻语气淡淡。他缓了语气:“也好,三日后我就当离京北伐,你代我,在长兄之前尽一尽心意吧。”
他又要走了吗?
她心中有片刻的怅惘和些微不舍,连自己也未察觉,轻轻应了声便再无言语,直到剪灯上榻被他一把拽进了怀中。熟悉的玉蕤香铺天盖地而来,就快要落在她唇上,她腕子被扣的生疼,微微蹙眉侧脸避过了:“郎君,妾在守孝。”
只一句话便令他的情潮褪得干干净净。
她已换了白纱罗衣,叫他一扯便露了大半个纤薄圆润的肩头和一对玉骨纤纤的锁骨,雪白的寝衣下,雪谷沟壑朦朦胧胧。美人春.光微露地坐于他膝,香雾云鬟,青丝落颈,场面实在有些暧|昧。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桓微,我从来没有强迫过你什么,对么?”
他含着一丝淡漠的笑,忽而反问出声,俊秀的黑眸映在床脚青铜灯暖艳光辉里,只见浓浓的冰冷。
桓微微怔。自成婚以来,于外人前,他唤她“夫人”,内室相对,他叫她“皎皎”,榻间缠绵意乱情.迷、彼此最不设防的时候,他也会迷醉地唤她“好皎皎”、“心肝儿”。被这样冷漠的语气连名带姓地叫还是头一回。
于是她微微蹙眉,从他膝上下来,整理着寝衣别过脸去:“郎君言语里似有指责妾之意。”
她嗓音是一惯风宁波静的平和清冷,携着淡淡的漠然,和先时在儿子面前的温柔迥然不同。他骤然冷了脸色。
“你就那么记着那个人么?”
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句,她下意识抬头看向他,点漆黑眸中尽是懵懂无知。她这幅全然不知的神情却意外激怒了丈夫,他从袖中抽出那封书信来,扔至榻上。
“我以为,”他面上清清冷冷,瞧不见多少怒气,可一贯温和含笑的眼睛此刻唯余凛冽的寒气,“你不爱我,怨恨我,不以我为夫,是你天生冷情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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