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
阿爹是个渔民，靠打渔维持我们一家四口的生计。
我们家住在海边的小渔村，房子是阿爹用各种长短不一的木板和废旧的破木舟组合拼装成的，我们每天都生活在那艘破旧木舟下，空间很小，但足够我们一家四口住下。
阿爹是个渔民，打渔他在行，可盖房子的手艺显然不太行。木舟做的屋顶与木板做的墙面并不严丝合缝，所以总是漏风漏雨。
阿娘想了各种办法，最后用一些破布，把那些缝隙都严严实实地补起来，给了我们一个遮风挡雨温暖舒适的家。
夜里，我和阿姐坐在床上，趴在摆在床上的小木桌上写作业，一盏油灯放在我们的中间，绿豆大小的灯火足以将整个屋子照得透亮。
阿娘坐在桌子旁，照着昏黄的油灯，穿针引线，缝缝补补，时而看一眼写作业的我和阿姐。
我歪着脑袋，很快就把作业写完了。我问阿娘，阿爹怎么还没回来。阿娘说，快了，就快回来了！
阿娘看我作业写完了，就把作业本拿过去看。阿娘念过书，认得字。阿娘说我写的字太丑，叫我好好写。她拿起我放下的铅笔，在作业本上写了我的名字，字迹端庄工整，赏心悦目。
我说阿娘写的字真漂亮。阿娘笑着说，阿娘小时候写字要是写得不好就要被外公打手心，所以就越写越好看，你要是再写得不好看，阿娘就打你手心。
我朝阿娘吐了吐舌头，傻笑着回应。
你看姐姐的字多好看。阿娘说。
我伸头朝阿姐的作业本看了一眼，字确实很漂亮。我说，那是阿姐比我大，写字的时间比我长，所以写得比我好看，等我长到阿姐这么大，也能写得这么好看。
好了你们先睡觉吧，明天还得上学！阿姐的作业也写完了，阿娘叫我们把书本收拾收拾睡觉。
我说，阿爹还没回来呢！
阿娘说，你们先睡觉，不然阿爹回来了看到你们还没睡准要打你们屁股。
我和阿姐把书本放回阿娘给我们做的黑布书包里，阿娘把油灯吹灭了，把小木桌放到床下收起来。
我和阿姐枕着各自的书包躺下，阿姐摸着我的小脑袋，轻声地给我讲各种小动物的故事，阿娘靠坐在床的另一头，借着从木窗外投进来的月光，还在一针一线地缝着衣服，我听着阿姐轻灵的声音，慢慢沉入梦乡。
我被阿爹推门的声音给弄醒了，昏暗的月光下，阿爹单手拎着木桶走进屋子，阿娘从床上下来，她一直守着月光，没有睡。
我听阿爹说，今天没捞到大鱼。
阿娘从床边的木柜上拿起毛巾，给阿爹擦脸，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阿爹朝床上的我和阿姐看过来，我把眼睛闭上，假装还在熟睡。
海风从门外吹进来，带着咸咸的海水味和淡淡的鱼腥味，阿爹转身把门关好。
“快睡吧，明天再说！”我听阿娘说。
阿爹爬上床，在我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我忍住没出声。
夜色深沉，我在阿爹疲惫的呼噜声里，再一次沉入梦乡。
2
清晨，我睁开惺忪的双眼，阿姐正帮阿娘准备中午我们姐弟俩的午饭。
米饭配鱼干。
我起床，走到门外，门口有一个破瓷碗，里面装着一些晶莹的颗粒，是海盐和沙子。我用手指捏起一些抹在牙齿上，用手指搓着，然后拿起阿爹喝水用的木杯子从家里的水桶里舀了小半杯水，把它们含在嘴里，咕噜咕噜几下就把水吐出来，算是漱口了。
阿娘走了过来，拿块湿布给我从脸到脖子擦了个干净。
“快去吃饭！”阿娘催我说。
我面朝大海，张开大嘴，先吃了两大口海风，咸咸的，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拿起阿娘递过来的稀饭吃起来。
稀饭里还有两只小虾米，我用筷子夹起来，放在眼前瞧了瞧，觉得太小了，还不够塞牙缝，但聊胜于无。
阿娘就喜欢弄这些小东西。我自言自语道。
阿爹在海滩上捯饬着渔网，他的渔船就靠在一旁，一会儿他又要出海了。希望阿爹能捕到一条大鱼，这样我们就能吃上除了鱼之外的别的什么东西了。我在心里祈祷。
吃完饭，我和阿姐去上学，学校在镇上，离我们家有好几里地，我们得走上一个多小时。
阿娘在后面喊了句，路上注意安全。
阿娘，放心吧！阿姐回了阿娘一句。我像个欢脱的小野马，又跑又跳地往前走，阿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她知道我跑不了一会就该累了。
晚上放学回家，阿娘已经做好了晚饭，米饭配鱼干。
阿爹还没回来，我和阿姐吃完饭就坐到床上写作业，阿娘在门口的岩石上洗衣服。阿娘会帮别的人家洗衣服，赚点小钱。
夜里，我和阿姐睡着了，我在睡梦中听到一些声响，知道是阿爹回家了，我隐隐惴惴的心安定了下来，一下子沉入梦乡。
阿爹还是没有打到什么大鱼，都是些小鱼小虾，只能留在家里让阿娘做成鱼干虾干给我们吃，卖不出去。
一连七天，阿爹都没打到大鱼，家里的米已经吃完了，阿娘去村里其他人家借了点米，省着点够吃三天。
三天过去了，阿爹回家说自己怕是触了大海的霉头。清晨的时候，他跪在大海的面前，虔诚地像个信徒。
晚上放学回家，阿姐对阿娘说，老师要她快点交学费了，这个学期都快结束了，她还没交学费。
阿娘说知道了，晚上等阿爹回来了再说。
夜里，阿爹垂头丧气地回来，他对阿娘说，自己倒了血霉了，自己的祈求已经得不到大海的回应，大海抛弃了他这个子民。今天，他连一些小鱼小虾都没捞着。
阿娘说，明天我陪你一起出海。
阿爹不愿阿娘陪他一起出海，因为浩瀚无垠的大海虽然富有，却也危险，每个出海捕鱼的渔民，都是冒着被大海吞没的危险去抢夺它的宝藏，阿爹不愿阿娘冒这个险。
可阿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已经一连十多天没打到鱼了。
阿娘这时候又对阿爹说，阿姐的学费要交了，已经拖了三个多月了。
阿爹说，会有办法的。
阿娘说，要不让阿姐退学吧，让阿姐留在家里照顾弟弟，她自己去外面找找看能不能有工做，说不定能赚点钱。
阿爹坚决不同意，说阿姐还这么小，不读书，一辈子只能被困在这个穷苦的小渔村，你难道想让她长大了嫁给像我这样的穷渔民一辈子过苦日子么！
我听到阿姐在我背后哭，我转过身，抱着阿姐，我不知道怎么安慰阿姐，只会像每天晚上她轻抚着我脑袋那样摸着她脑袋。我看着阿姐哭，我也想哭，但我觉得自己是男孩子，是要成为像阿爹那样坚强的人的，我不能哭，我努力地将快要从泪腺里流出来的眼泪憋回去。
阿娘哭了，她嫁给了这么一个穷困潦倒的渔民近十年，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只在结婚的那天吃过一顿饱饭。
阿爹不知道怎么安慰阿娘，说了句“会有办法的”，就走出了屋子。
外面夜色深沉，天上连一点星光也没有，海水都是漆黑一片。
3
晚上，我和阿姐写完作业，躺在床上都没有睡，我问阿姐，“今天爹娘能打到鱼么？”
阿姐说：“当然啦！阿爹那么厉害，还有阿娘帮忙，肯定能打到鱼！以前只要阿娘陪阿爹出海，一准能打到大鱼！”
“记不记得上次，阿娘陪阿爹出海，回来拎着三条大鱼！”
“阿爹第二天去集市，给我们带回来一包冰糖，把你高兴坏了！”
“冰糖可真好吃！”我说。
“阿姐，我还想吃冰糖！真甜！”我的口腔里分泌出许多唾液，我的脑海里回荡着嘴里吃着冰糖时的那种美妙记忆。
阿姐揪着我的头发说，“你啊，老是把冰糖咬碎，一会儿就吃完了！要含在嘴里，慢慢舔，这样一颗冰糖能吃好久！一包冰糖我们能吃一个多月！”
“冰糖，阿姐，我想吃冰糖！”我幻想着吃冰糖时的场景，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阿姐说，“明天，明天一定会有冰糖吃！明天阿爹把鱼卖了，准会买一包冰糖回来给我们吃！”
我听着阿姐肯定的话语，心里满怀希望。
夜很深了，我的眼皮都快支撑不住要耷拉下来，阿姐搂着我靠在床上，也困了。但我们都想等爹娘回来，看着他们乘着月光，拎着大鱼，满脸笑容地推门而入。
屋外有动静传来，爹娘终于回来了。我和阿姐立马从床上下来，要去迎接满载而归的阿爹和阿娘。
门被推开，首先进来的是阿娘，她的手里空空如也。
阿爹跟在阿娘的后面，拎着一个木桶，有气无力的。
我和阿姐探头一看，木桶里只有几条小鱼小虾在蹦跶。
今天，阿爹和阿娘还是没有打到大鱼。
我问阿爹，这些小鱼能不能卖到钱买冰糖。
阿爹摸了摸我的小脑袋，什么话也没说。
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圆，银白的月辉透过掀开的木窗，将狭小的屋子照得透亮。我们一家人挤在屋里唯一的一张床上，睡觉。阿爹已经在床上躺了好一会了，还没有呼噜声传来。阿娘背靠着阿爹，不知道有没有睡着。阿姐一直在轻抚着我的小脑袋，我能感受到从阿姐手上传来的不安与焦虑。我的希望也落了空，今天阿爹阿娘没有打到大鱼，明天应该没有冰糖吃了，我的心里被失望填满。之前倦意满满的我现在却睡不着，我睁着眼睛，透过木窗，看到夜空里那个又大又圆的月亮，离我那么的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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