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赫连双早已泣不成声,跌跌撞撞走到前头来跪着,眼睛哭得红肿,“您不能这么武断,这件事,一定有内情,父皇不能仅凭有心人的一面之词就定了外祖家的罪,二表哥不可能这么傻。”叩头,“还请父皇开恩啊!”
永隆帝双眼布满血丝,仅这片刻的功夫,已经让他心力交瘁,垂目望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心像被人用刀子来回捅,痛得呼吸都艰难。
“双儿,回去坐着。”骆皇后明显很不赞同赫连双这时候站出来求情,先不说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就单论外面天这么冷,殿内即便暖和些,地板也是冰凉的,她怀着身子这么跪,要跪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母后,儿臣不走。”赫连双眼泪簌簌滚落,“母后相信儿臣,这件事一定会有转机的,外祖家不可能反叛,二表哥为人耿直,更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家族于不顾。”
骆皇后眉眼沉静,并未对赫连双的话作出评价,哪怕是说一句相信骆家的话都没有。
永隆帝全程注视着骆皇后,不管朝臣们是何等惊怒的反应,不管赫连钰与赫连洵两位皇子在一旁如何抨击骆家,他都恍若未闻,此时此刻,他最想知道的,是岚儿的态度。
他在祈盼,哪怕她落下一滴泪,或者为骆家喊一句冤枉,他都能从中为自己找到给骆家翻盘的理由。
可是没有。
从出事到现在,他的宠后一直都很安静。
“妾身,无话可说。”这句话还飘荡在耳际,更好似一柄尖刀,就这么血淋淋地扎在他的心窝子上。
无话可说……她就这样以绝对安静的姿态认了罪。
岚儿,你让朕该如何是好?
“母后!”赫连缙和赫连双齐齐喊出声。
从未见过母后这般冷静,冷静到让人觉得胆寒,没有欲言又止,看不出她有难言之隐,所有的表情和反应,都昭示着她在认罪。
文武百官以及赫连钰和赫连洵抨击骆家的声音不断入耳,赫连缙忍无可忍“闭嘴!”
一声厉喝,带着灭顶之怒。
文武百官被吓得噤声,赫连钰似笑非笑地看着赫连缙。
这一回,任你再有百般手段也救不回骆家!
萧皇贵妃一脸的志得意满,虽然未曾出声,但眸子里隐隐划过的流光早已出卖了她快意的心情。
被一个女人踩在头上这么多年,终于有翻身的机会了,骆岚,这一局,看你如何逃得掉!
一直没发话的太后突然重重拍桌,“皇帝让把罪妇骆氏打入冷宫,你们一个个都聋了?”
罪妇骆氏。
直接在言语间就把骆岚的皇后头衔给摘下来。
永隆帝咬牙,恨恨看了一眼萧太后。
萧太后对他的目光视若不见,都已经这时候了,皇帝竟然还想着护那个女人,早些年她说什么来着,若是再这么宠下去,南凉的江山迟早会因为这个祸国殃民的女人而走向衰颓,今日大好的废后机会摆在眼前,皇帝竟还是如此拎不清,既然皇帝不忍,那就让她来做操刀人,骆家反叛,证据确凿,就不信这时候还能有大臣站在国丈府那边。
太后声音落下,外面顷刻涌入大批御林军,三两下将跪在地上的骆皇后架起来。
“岚儿……”永隆帝心神一震,才低喃出声。
“皇帝!”太后一声怒斥,强行将他的目光扯回来,“你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包庇乱臣贼子吗?”
永隆帝抿紧唇瓣,胸膛急剧起伏。他想护岚儿,可是骆家反叛证据确凿,他无话可说。
“缙儿,双儿,你们兄妹俩多多保重,母后这便走了。”骆皇后看向一双儿女,即便脸色再平静,也不得不承认真要分离这一刻心如刀割。
“母后……”赫连双拽着骆皇后的衣袖不让她走,哭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缙儿,把你妹妹带下去。”
大难临头,她依旧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姿态,情绪未见半分慌乱,仪容未有半分减损。这一幕看得萧皇贵妃牙根痒,恨不能把杯中酒直接泼在那贱人的脸上。
已经中了对手的圈套,若是这时候再自乱阵脚,那么这一局就彻彻底底输干净了,赫连缙压下满腔怒火,将赫连双拽回原位坐下。
骆皇后被御林军押送去了冷宫。
永隆帝目送着那抹火红的身影,摁在龙椅上的手几乎要把整张椅子都给捏碎。
谁都不曾料到,原本欢欢喜喜的除夕宴,竟然会突发变故,骆舒玄通敌叛国铁证如山,哪怕平时与骆家交好的那几位想站出来说几句都无从说起,只能扼腕叹息。
骆皇后自入宫便得帝王专宠至今,早就惹得宫妃和前朝大臣的诸多不满,此时凤凰落架,自然有的是人看好戏,同情骆家遭遇的人,一个巴掌都数不满。
宫宴到此为止,赫连双哭得肝肠寸断,本想去御乾宫外长跪求情的,最后还是驸马爷好说歹说才将她劝回去。
萧皇贵妃殷勤地扶着太后先一步离去。
紧跟着,文武百官也携着家眷相继散席。
整个玉芙殿只剩一片空寂。
永隆帝坐在龙椅上,双目无神,死寂而空洞。
张公公心下不忍,“皇上,夜已深,您该回宫就寝了。”
“就寝?”永隆帝冷冷地讽笑一声,没了岚儿,让他如何睡得安稳?
“摆驾,朕要去冷宫看岚儿。”哪怕只关了那么一会儿,他也放心不下,怕她不习惯那凋敝破败的冷宫,怕她不习惯一个人。
“皇上!”张公公脸色凝肃,忙阻止,“皇后娘娘才刚刚被押送过去,这时候想来冷宫周围多是太后娘娘和皇贵妃的人,皇上就算要去探视皇后娘娘,也该再多等几天,否则现在去,难免落人口舌,反而会害了皇后娘娘。”
永隆帝这才惊醒,的确,张公公说得有理,若是他一意孤行这时候去冷宫,必然让太后觉得他过分偏颇,冷宫之中无人伺候,更不可能有心腹守着,到时候太后或者萧氏随意使个手段都能将岚儿置于死地。
可见不到岚儿,他心不安。
“摆驾未央宫吧,朕今夜宿在那儿。”见不着人,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也是好的。
张公公轻声一叹,古往今来,能如此重情重义的帝王,怕也仅此一位了。
知道永隆帝心情不好,张公公很配合地没多话,直接摆驾未央宫。
永隆帝站在门口,看着空寂寂的大殿,心中蓦地涌上一丝怅然,一个时辰前,他曾在这个地方将她拥入怀,心中畅想着她能陪自己过完九十七岁的除夕,谁能料想一个时辰后,仍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却已人走茶凉。
“岚儿。”平日里清明透亮的双眸顿时之间犹如昙花开败,黯然下来,他伸出手,却再也触不到她丝毫。
张公公心中难受,他就知道,皇上来了未央宫必然不可能再安睡,因为这地儿,少了那个人啊!
不能劝,不敢劝,他只能做个聋哑人,余光默默觑着皇上哀伤的背影。
这一夜,未央宫灯火通明,灯下人未眠,双眼弥散着通红的血丝,一宿哀婉,满殿悲戚。
这一夜,寒风吹得冷宫之中腐朽窗棂砰砰作响,窗下人独坐,散落的发髻飞扬在冷夜里,不复往日光泽,好似枯败野草。
这一夜,守仁伯府被扣上“通敌叛国”之罪,包括骆舒玄在内,阖族入狱,无一人幸免。
几家欢喜几家愁。
苏晏回到国公府,云初微因为等不及已经睡着了,娇小的身躯缩在鹅绒被里,肩膀有些瑟缩,呼吸轻弱,这样的她,好似枯树上即将凋零的最后一片秋叶,让人忍不住从心底生出怜惜。
“微微。”手指轻轻抚上她的侧颜,苏晏嘴里轻喃,却有些走神,好似受了伤的小兽,唯有从她这里才能找到些许安慰。
云初微睡得迷迷糊糊,隐约间听得耳边一两句呢喃,又嗅到了熟悉的芝兰清香,便翻了个身下意识朝他的方向拱了拱,没挪到预想中的温暖怀抱里,睡梦中的她不经意皱了皱眉,紧跟着撑开眼皮。
他坐在柔和的烛火下,五官轮廓俊美精致得不像话。
半梦半醒的云初微咂咂嘴巴,“九爷你回来了?”
苏晏轻轻颔首,“嗯。”
“我太困了。”她揉揉眼睛,在他的帮助下撑着腰腹坐起来,脑袋蹭着他的胳膊,一脸歉意,“不是故意不等你的。”
“困了就睡吧!”苏晏语声轻软,“烟火哪天都能看。”
“你不怪我吗?”云初微抬眼看他。
苏晏摇头,随即失笑,“怪你作甚?”
云初微吸了吸鼻子,又往他怀里蹭,“今晚的宫宴,热闹吗?”
“很热闹。”苏晏出神地望着床柱上来回摆动的流苏,不知不觉间语气带上了几分落寞。
“你快上来跟我讲讲。”云初微往墙面挪了挪,一手掀开鹅绒被,示意他上榻躺着。
苏晏没拒绝,和衣躺在她旁边,自然而然地把手臂伸出去给她作枕头靠着。
云初微细细看了他一眼,“九爷,我看得出,你不高兴了,是因为我没等你回来一起看烟火吗?”
“傻丫头。”苏晏偏头,对她露出和煦的笑容,又揉揉她的脑袋,“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可是九爷嘴上说着宫宴很热闹,心里却不痛快,分明是有事了呀!”她笑着,睫毛扑闪,狡黠的背后,是希望他能与自己分享心事的祈盼。
苏晏闭了闭眼,缓缓道:“骆家反叛,阖族入狱,骆皇后被打入冷宫了。”
云初微面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九爷开玩笑的吧?”
骆家有皇后这么大个后台撑着,往后的地位只会节节攀升,怎么可能会反叛?
“证据确凿。”苏晏又道。
云初微呼吸凝滞了片刻,“九爷没办法救他们吗?”
虽然她对骆雨珊没什么好感,但对骆家却没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更何况因为永淳公主之故,她多多少少也对骆家存有那么几分善念,陡然得知骆氏一族因为反叛而入狱,云初微心里是不好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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