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笑呵呵一拍大腿,“这腿利索着呢,哪里还用人背?老人家跟你打趣呢,你这人,可真是,一点都不识趣,木头疙瘩一个,难怪这么大岁数了,身边连个娘们都没有。”
男童轻轻碰了老乞丐胳膊一下,小声说道:“先生,先生,走吧,先进去喝口热茶吧。”
褚劲夫没有理会老乞丐的话,迈大步向外走去。
他相信老乞丐说出这句话是无心的。
因为他的故事,很少有人知道。
小少爷曾经问过他,为何不成一个家。
因为特殊身份的缘故,小少爷对家的渴望,非常强烈,他想从他人的口中找到家的感觉,只可惜,这座宅子里,除了他这个小少爷,就只有褚劲夫。
他告诉小少爷,想成家,得先有一个喜欢的女子,然后她愿意嫁给你才行。
小少爷便问他,是因为没有喜欢的女子么?
他便笑笑,轻轻摇了摇头。
他只是不想再爱上另外一个女子而已,因为他怕自己把心中的那个她给忘了。
男童扶着老乞丐走进宅子,进门之后,他转身关上门,冲着褚劲夫喊道:“楮叔叔,老规矩。”
说完便将门关上。
褚劲夫挥了挥手,示意他知道了。
向外走了几步,他突然站定,一人出现在他身后,跪身行礼道:“将军,要不属下去办?”
褚劲夫摇摇头道:“还是我去吧,你们几个注意守护好宅子就成。”
“是!”
那人闪身离去。
褚劲夫继续向街中走去。
宅子内,老乞丐一手拄着竹竿,另一只胳膊被男童扶着,慢慢向里走去。
宅子不大,院中并无什么雅致景观,只有一个小亭子,亭内有方桌石凳。
走了几步之后,男童轻声问道:“先生,是先去我的书房还是去后院?”
老乞丐笑道:“就这么着急要我检验你的功课?”
男童抓了抓头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老乞丐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行头,摇摇头说道:“又臭了这么些日子,进了宅子,还是先洗洗吧,裕儿,你去给先生找件干净的衣服过来,我去后院井边打点水,好好洗一洗。”
这名被老乞丐唤作“裕儿”的男童,正是柳飘飘与袁世信的儿子,袁秉裕。
只不过袁秉裕却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那位权倾朝野的相国大人。
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爹爹一年只过来看他一次。
每次来,也只是待上半日而已。
若非他的娘亲亲口告诉他,那位看起来比楮叔叔还老的男人是他的爹爹,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他的娘亲倒是常来看他,只不过也只是常来而已。
而且每次来,都不会在这里过夜。
从他记事起,就从未有过。
可他与柳飘飘依然很亲近,比之一年只出现一次的袁世信,要亲近的多。
袁秉裕知道自己的爹爹定然是位大人物,却不知道能有多大。
从他住进这个宅子开始,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褚劲夫在陪着他。
说是陪伴,不过是照顾他的衣食起居而已。
很难想象,一个满是络腮胡子的大汉,在一间宅子里与一个孩子度过了好多年。
其实只要有银子,很多事情也不用褚劲夫去做,不过是袁秉裕不知道罢了。
袁秉裕“嗯”了一声,转身向书房跑去。
老乞丐每次来到这个宅子,都是住在书房里。
因为这个不大的宅子里,除了厨房,就只有三间房间。
老乞丐随意向四下看了几眼,微微一笑,慢慢向后院走去。
而他所看的方位,皆藏着暗中保护袁秉裕的人。
走到后院之后,他将竹棍随手靠在晾晒一些干货的架子上,走到井边,先伸头打量了几眼。
水井不深,水面距离井口不过半人多深而已。
一阵凉意直冲面庞而来,老乞丐冲着井中的自己点点头,自言自语道:“辛苦你了,老伙计。”
看完了蓬头垢面的糟老头子,老乞丐抓起井旁的木桶,丢到井内,手扯着麻绳胡乱抖动了几下,然后顺手一提,大约是觉得水桶已打满了水,他将麻绳这端往腰上一缠,打了个结,然后双手拉紧麻绳,一脚踩在井台上,身子向后倾斜,咬着牙用力倒手。
倒了几下之后,在井内磕磕碰碰的木桶终于被他拉到井口。
他顺势蹲下,用膝盖压住手中的绳索,身子向前一探,双手长伸,去抓木桶的提手处。
谁料这一探身,膝盖一松,麻绳失了力,木桶便又向井中掉去。
老乞丐忙用双手抓绳子,奈何等他反应过来,木桶已掉到水面之上,发出“砰”的一声。
幸好他将麻绳拴在了腰间,不然这根提水的麻绳也会随木桶掉入井内。
袁秉裕抱着衣服从后门出现,正好看见方才那一幕。
他跑了过去说道:“先生,先生,您别急嘛,等楮叔叔回来了,再洗涮也不迟啊,况且这井水阴凉,您还是用些热水洗洗吧。”
老乞丐转头看向袁秉裕,用手揪了揪他头顶上其中一个发髻,笑呵呵说道:“用热水就算了,老头子这身子骨,用热水洗过一次之后,以后只怕就再也不敢用冷水喽,咱是做乞丐的,到时候去哪里找热水去?”
袁秉裕笑嘻嘻说道:“每次您都这么说,那您就留下好了。”
老乞丐笑了笑,拍了拍袁秉裕的肩膀说道:“裕儿,依我看啊,还是要饭更好些,什么样的人都能见得到。有的人呢,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对人彬彬有礼,偏偏对咱们乞丐冷眼相待,甚是瞧不起,可有的人呢,好似粗鄙不堪,可却愿意给咱一口吃的,你说怪不怪?”
袁秉裕蹲在井边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这一年里,才出去几回?况且就算是出去了,也只是楮叔叔带着我而已,我也与旁人说不上什么话,甚至连个一起玩耍的同龄人也没有。”
随后他咧嘴笑道:“幸好我能认识先生,让我知道很多有意思的事。”
袁秉裕认识老乞丐已经近一年半的时日了。
初次见到这个老乞丐的时候,是在初春时节。
那日恰逢二月二,在袁秉裕的央求之下,褚劲夫带着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出门去城中好好逛了一圈。
一年之计在于春。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正是要开始农耕的时日,人们便选择二月二这一天在城隍庙内祭祀,祈求上天保佑新的一年风调雨顺。
尤其是城外的百姓,更是涌向城内城隍庙,因此这一日的洛月城,好不热闹。
以前褚劲夫从不在节日带袁秉裕出门。
可这次,他选择了同意。
因为过年的时候,袁秉裕的娘亲来的次数,比往年要少了好几日。
看着袁秉裕的目光,褚劲夫有点心疼这个少爷。
同样是大人的儿子,何以这个孩子的童年,要这般可怜呢?
那一日,从未见过这么多人的袁秉裕玩儿的好不开心。
归家的时候,他与褚劲夫看到了横在他们家门口的老乞丐。
褚劲夫双目微缩,皱着眉头向某处看了几眼。
他怕生出意外。
走到家门口之,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让袁秉裕站在自己身后,然后蹲了下去,拍了拍老乞丐的身子喝道:“喂,起来了,就算你是个乞丐,也不能这么睡在别人家的门口,若是遇到不讲理的人家,可是会开门放狗的。”
老乞丐被他摇醒了,转头看了一眼,却看到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他嘴唇张了张,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我不,不要,要银,银子,我,我,冷~”
褚劲夫看了眼身上尽是破洞衣衫的老乞丐,又仔细查看了老乞丐的脸。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如此衣衫褴褛的老人,同样受不了。
褚劲夫眼见老乞丐满脸通红,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很烫。
褚劲夫转头看了袁秉裕一眼。
在他身后的袁秉裕正伸着脖子打量着老乞丐,眼见褚劲夫回头看他,他好奇问道:“楮叔叔,这是什么人?怎么会在咱们家门口睡觉,我看他的衣服都破成那样了,为何还要穿着,他难道不会冷么?”
袁秉裕还未见过乞丐,他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乞丐。
褚劲夫轻叹一声说道:“少爷,有些人没有什么依靠,也没有什么谋生的本事,最后只能靠乞讨来谋生,饥一餐饱一顿的,身上所穿也是他人所弃之旧衣,所以才会这般。”
原本想说“这般可怜”的他,却把“可怜”二字咽了回去。
袁秉裕抓了抓头。
随后他又问道:“楮叔叔,你的意思是这位老人家无家可归,没吃的,没穿的,对么?”
褚劲夫点点头。
随后又说道:“不仅如此,眼下这位老乞丐应该是还染了风寒,若是不及时医治的话,只怕还有性命之忧。”
袁秉裕噘着嘴想了想,再问道:“楮叔叔,咱们是不是不缺吃,也不缺穿?你手中那么大的银子,是不是可以请大夫来?”
从未花过银钱的袁秉裕也不知道这锭银子到底能算作多少钱,不过他见过褚劲夫掏银子。
他们在酒楼大吃一顿,也才给了一小块儿碎银子而已。
褚劲夫点点头说道:“不错!”
随后他又拉过老乞丐的手,并指搭在老乞丐手腕处,闭目感受了一下。
脉象微弱,且杂乱。
他是习武之人,纵然不通晓医理,也知道这位老乞丐病得不轻。
袁秉裕晃了晃褚劲夫的肩膀说道:“楮叔叔,既然如此,要不我们帮帮他吧!”
褚劲夫吃了一惊,随后看向袁秉裕正色问道:“少爷,你真的愿意帮助他?可您为什么要帮助他?”
袁秉裕被褚劲夫问愣了,疑惑道:“咱们又不缺这些东西,正好他需要,就给他呗,您不是说了,他是乞丐,我给给乞丐,这也没什么吧?难道还要什么理由么?”
褚劲夫知道自己这位少爷还不知道什么叫恻隐之心。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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