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对一个乞丐这般的人,值得他一直守护了这么久。
虽然他是遵从相国大人的命令行事,可他与袁秉裕相处了这么久,自然心中对这位少爷有一份比之袁世信还不同的感情。
他甚至隐隐约约猜得到,袁世信让他来守护袁秉裕的意思。
可他不明白,袁世信为何要把自己这个儿子雪藏起来。
难道就因为那位夫人的身份么?
每次柳飘飘来看袁秉裕的时候,褚劲夫都会把空间留给他们母子二人。
对于天底下任何一个孩子而言,母亲,是他们最亲密的人,没有之一。
连父亲都不及。
至少,在孩子幼年的时候,是不及的。
严父慈母。
孩子的天性让他会对满眼是爱的母亲更加亲近。
更何况身为父亲的袁世信根本没有在袁秉裕面前给予一份父亲该有的爱。
虽然他不知道什么叫做父爱。
可他知道,他的心里,对这位叫做父亲的人,只有敬畏。
并且,畏的成分更大一些。
这一年正月,袁世信来的时候,已经十岁的袁秉裕靠在柳飘飘怀中,怯生生的问了一句,爹爹能在这多待上半日么?
袁世信难得一笑,却告诉他,不可以。
很多孩子都盼望新年,因为在过新年的时候,会有新衣服穿,会吃上很多平日里舍不得吃的东西,会尽情嬉戏而少挨些责骂。
而袁秉裕的新年却没什么盼头。
连唯一一次一家三口的一顿饭,他也不期待。
因为每年的那顿饭,他吃得都很紧张。
他心中无法消除与这位父亲的陌生感。
今年那句话其实是娘亲让他说的,他照做了,却没有得到结果。
其实他不知道,他没有得到结果,但是他的娘亲却已得到了她想要的。
褚劲夫不想承认袁秉裕可怜,他认为全天下比袁秉裕可怜的孩子多了,可到最后,他发现,在他的心里,这位少爷,真是孤独的可怜。
家门前出现一个乞丐,褚劲夫竟然从袁秉裕的眼中看到了渴望。
褚劲夫把银子重新揣回怀中,双手拎起老乞丐的两条胳膊,将之搭在自己的双肩之上,后背微动,便将老乞丐背在背上。
进了院子之后,褚劲夫开始一顿忙乎。
老乞丐身上的破烂衣服已被他换下,他找出自己的旧衣服给老乞丐换上,随后又忙着烧热水。
一碗热姜茶下肚之后,老乞丐稍微好些。
其实在褚劲夫背他进院的时候,他也是清醒的,只不过他懒得说话而已。
毕竟是生病的人,哪有什么力气说话。
热茶下肚,给身体带来阵阵暖意,老乞丐舔了舔嘴唇微弱地说道:“肉,我要吃肉,我饿,我快死了,就让我做一个饱死鬼吧。”
一直守在老乞丐身旁的袁秉裕小声说道:“老人家,您是不会死的,您要吃肉,我们给你买去就是了。”
说完他转头看向褚劲夫。
正收拾着老乞丐破烂衣服的褚劲夫想了想说道:“好,我去买!”
老乞丐的破衣服被他给丢掉了。
他买了好几只鸡回来,还拎了一壶酒,外加几副汤药。
汤药是祛风寒的。
当他归来时,眼见袁秉裕平安无事,便放下心来。
他出门的时候交代过,屋顶之上,至少有三个人手执短弩一直在瞄着那个老态龙钟的乞丐。
当他拎着烧鸡进屋的时候,老乞丐的眼神便一下子亮了起来。
等他熬好了一副汤药之后,老乞丐已经吃光了一只半的烧鸡,那壶酒也被老乞丐喝了个底朝天。
他看了眼昏昏睡去的老乞丐,甚感诧异。
发出轻鼾的老乞丐气息平稳,面色红润,却不是在门前那般病态。
他伸手再探老乞丐额头,却也不怎么烫了,不过额头之上却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为他开药的老先生说过,若是偶感风寒,要尽量发汗,将内里之火排之体外,方可祛毒。
这药没喝,老乞丐的病却消退了不少,倒是稀奇。
当他见到老乞丐大冷天的用冷水盥洗,便是明白,这位多年要饭的老乞丐,倒是养成一副不畏严寒的体魄。
用老乞丐的话说,那日之所以病倒在他们宅子门前,其实是饿的,他浑身没有力气。
什么风寒发热的,没有的事儿。
说到这,老乞丐跺跺脚,抓药花了不少银子吧,又少吃了几只鸡不是?
那一次,老乞丐在这个小宅子里住了近半月的时日。
而他在的这些日子里,袁秉裕的笑声却比往日多了许多,甚至比他的娘亲来时还要高兴上几分。
老乞丐多是给袁秉裕说些他乞讨时候的所见所闻。
走南闯北要饭的老乞丐,在袁秉裕眼里就是超级见多识广了。
后来褚劲夫便由着这个老乞丐陪袁秉裕东拉西扯了。
老乞丐走的时候,袁秉裕甚至还哭了一鼻子。
老乞丐便告诉袁秉裕,馋烧鸡了,他就会回来的。
身上穿着褚劲夫衣服改成的乞丐服,老乞丐瞪了褚劲夫一眼,告诉他,以后未经人允许,不可随意丢掉他人的东西。
随后又加了一句,挺大的个子,怎么这点心数都没有。
褚劲夫看着自己的衣服被老乞丐改的尽是补丁,转过头去,翻了翻眼睛。
老乞丐果然说话算数,不出俩月,他便又上门吃鸡来了。
巧得很的是,柳飘飘来看袁秉裕的时候,从未碰到过老乞丐在这里。
褚劲夫不知道袁秉裕有没有将老乞丐的事告诉过柳飘飘,反正他是从未说过。
他的职责是保护袁秉裕的安危,只要袁秉裕无恙,他与柳飘飘也没什么好说的。
袁秉裕抱的衣服,就是老乞丐后来留下来的,大都是褚劲夫的衣服,被他裁剪一番,修剪合身之后,把多余的布料缝补在屁股与膝盖之处,长衫也改做短衫,然后选几处地方也打上补丁。
老乞丐再将头伸向井口,眼见水桶竟然漂浮在水面上,桶内并无多少井水,便咬着牙又把麻绳拎了起来。
左摇右晃好几下,水桶终于被他晃进去小半桶的水,他试着拎了一下,觉得还可以,便对在旁观看的袁秉裕说道:“小子,靠边站,别老头儿一不小心,给你扒拉掉井里去。”
袁秉裕向后退了几步说道:“先生,您可要小心点啊!”
老乞丐冲他咧嘴一笑道:“你放心好了,才这么点水,我可以的。”
说完再一次重复着第一次提水的动作。
其实这半桶水的确没有多重,重的是水桶。
再次将水桶拉到井口处,老乞丐便换了个法子。
他用腿绕过麻绳,挽了个花,然后在踩在麻绳上面。将之死死踩住之后,再躬身去抓水桶的提手。
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了。
将少半桶水倒入木盆中,他回头冲袁秉裕咧嘴一笑,“怎么样?”
袁秉裕笑嘻嘻说道:“先生老当益壮,裕儿服气。”
将缠在腰上的麻绳解开,老乞丐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光,只穿一条短裤在身,回头对袁秉裕说道:“裕儿,先生常用的那条毛巾可拿来了?”
袁秉裕点点头说道:“在这呢!”
说完把衣服放在一旁的架子上,从中拿出一条毛巾走到老乞丐跟前,递了过去。
老乞丐拿起来看了一眼,撇撇嘴说道:“你这孩子,这明明是条新的毛巾,先生原来那条哪里有这么白净?”
蹲在老乞丐旁边的袁秉裕吐了吐舌头说道:“先生,我也不知道啊,这些都是楮叔叔收拾的,可能是他看原来那条太旧了,给您换了一条新的吧。”
老乞丐将毛巾扔到盆中,嘟囔道:“也不知道你们是干啥的,啥啥都这么浪费,难道不知道心疼么?”
将毛巾用水浸湿之后,老乞丐开始慢慢擦洗自己的身上。
袁秉裕没有接下老乞丐的话茬。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别说是一条毛巾,只要不是他心爱之物,扔与不扔,根本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木盆中的水就变得泥黑一般。
而老乞丐手中的毛巾,也是成了一条旧毛巾。
袁秉裕看着老乞丐在那费力的拧着手中的毛巾,笑嘻嘻说道:“先生,您那条毛巾又回来了。”
老乞丐瞪了他一眼。
袁秉裕吐了吐舌头。
老乞丐看了眼木盆,本想随手将盆中脏水倒在地上,后来看了眼蹲在旁边的袁秉裕,想了想,还是躬身拖着木盆尽量离水井远些,然后将盆中脏水倒掉。
随后又把木盆拖了回来,拎起水桶,叹了口气。
袁秉裕跟着他身后,小声问道:“先生,您为何不用功夫呢?”
老乞丐先将水桶丢在井里,转头看向袁秉裕说道:“你忘了我与你说过的话了?”
袁秉裕吐了吐舌头。
袁秉裕之所以称呼老乞丐为先生,是因为老乞丐教了他许多东西。
无论是读书,还是武功。
但是老乞丐却不让他告诉褚劲夫。
袁秉裕很听他的话。
因为他说了,若是袁秉裕泄露了这个秘密,就再也不来教他这些了。
褚劲夫与袁秉裕皆问过老乞丐的名号,可他却没有告诉他二人。
一个老叫花子,哪里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袁秉裕便称呼他为“先生”,而褚劲夫则称呼他为老家伙。
老乞丐没觉得老家伙这个称呼有什么难听的,他甚至还很喜欢这个称呼。
称呼什么并不重要,因为老乞丐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得出来,什么是恶意,什么是善意。
眼神其实是会说话的。
有些时候,眼神说的话要比口中的话更加真实。
盥洗完之后,老乞丐穿上袁秉裕抱来的衣服,将自己身上那身脏兮兮的旧衣服随手扔在木盆里嘟囔道:“他要是敢把老人家的衣服给扔了,就让他亲手给老人家再缝一件,我这老眼昏花的,缝件衣服多难啊!”
心想楮叔叔是不会洗这些衣服的袁秉裕拉着老乞丐的手说道:“先生,走,去书房吧,我再给您找些糕点来!”
老乞丐皱着眉说道:“这个老褚,怎么买只鸡去了这么久?不知道老人家我等着吃呢么?”
随后拍了拍肚子继续说道:“也罢,走吧,先去书房,我先吃块儿糕点垫吧垫吧。”
褚劲夫拎着三只烧鸡正往回走,刚要拐进巷口,他便止住了脚步。
一辆马车停在了巷口。
头戴斗笠,以薄纱遮面的柳飘飘走下了马车,走到褚劲夫跟前笑道:“褚将军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