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沉河仔细聆听主人教导,已是阴神之躯的他,犹觉得胸口中有一股热血上涌,忍不住再次垂泪。
当年与主人相别匆匆,来不及悲痛,后来每每想起便觉撕心裂肺。
今日再别,就是永诀,悲伤虽不如当初来的那般山崩地裂,可心里的滋味,依旧不好受。
毫末最后又拍了下张沉河的脑袋,目光温柔的说:“日后好好修行,认真读书。”
张沉河重重点头。
毫末对嘉年说:“我走之后,过段时间,这里的光阴流水就会恢复正常。”
嘉年问道:“如果我们继续寻宝,会导致此地坍塌么?”
毫末摇头笑说:“不会。”
嘉年松了口气,向毫末拱手作揖。
正好他还有一堆想捡的东西呢。
毫末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笑着打趣道:“不愧是山泽野修,什么时候都没忘记刮地三尺啊。”
嘉年难得有些赧颜。
毫末一步迈出,来到黄姓汉子先前的位置,抬手朝两个方向指点了两下,两件法宝落到他跟前。
用掉了人家一大堆符,总得还给人家点东西。
随后他的一缕残魂飘出体外,巡游山河来到山谷中的破庙那边,绕过五云三人,俯身摸了摸吞宝鼠的脑袋,笑着说:“连你都成精了啊。”
吞宝鼠听不到也看不到,更试不到毫末的触摸。
可不知道为什么,它的眼里突然有泪花。
毫末飞升到天幕处,低头再次看了眼秘境山水。
嘉年站在山巅朝他打了个道门稽首告别,张沉河长跪不起,眼中含泪。
毫末点头微笑,化作一缕青烟破开虚空,飞去。
还有些时间,他还想见识一下外面如今又是怎样一副天地,是不是比他离去时更好了。
秘境之外,毫末刚刚现身,就见到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冠站在那里,好像正等着他。
桃良微微一笑:“送你一程?”
毫末认出她,笑着打了个稽首。
桃良还了一礼。
二人并肩远游百万里山河,遇到天上玉皇京神华楼的当值道士与桃良作揖,她也当没看见。
不久,二人在一座荒凉山头停下。
岁月悠悠,沧海桑田。
千年前声势浩荡被誉为玉皇京第二的清源山,如今只剩下凉风冷露萧索天,黄蒿紫菊荒凉田。
二人从山脚徒步登山。
到了山顶,云海翻波遮望眼,白茫茫一片。有古树临崖而立,状如虬龙,根须扎在岩石里,枝桠朝云外探去。
昔时毫末背崖而坐,为弟子们传道解惑。
道法要往高处求,学问需从低处做。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桃良丢给他一壶酒,道士喝了一口,说了句好酒。
两人并肩饮酒,望着云海横流。
桃良问道:“不回灵飞观看一眼?”
毫末摇头说道:“不去了。”
生前就给师门招惹了不少麻烦,何必死后再去打扰。
毫末当年被真武城城主打杀,清源山树倒猢狲散,遭到玉皇京道士的打压。
灵飞观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出手。
可他不恨灵飞观,他生于斯,长于斯。若无灵飞观与师父和众师兄弟,就没有道士毫末。
毫末从未后悔在灵飞观修道。
更不会去恨师父与师兄弟们。
他自嘲着说:“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如之奈何?”
毫末将山崖命名朝云,未尝没有调侃自嘲之意。
桃良感慨说:“如果你能生得更晚些,境界更高些,可能会成功。”
毫末笑说:“世间事,最恨有‘如果’。”
桃良说:“你那个小跟班,我会顺道送到李常吉那里。”
毫末拱手作揖道:“谢过桃良道友。”
桃良放下酒壶,与毫末作揖。
“玉皇京朱霞楼修士岁十有二桃良,恭送毫末道友。”
毫末作揖还礼,他面朝群山,再次拱手作别。
这一次,是真的要与这片天地告别了。
古树下清风吹过,桃良面前已无道士身影,只留下一个空了的酒壶。
一片绿叶落下,正好盖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