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辛苦啦,得亏大家还是很照顾我们的。”
“总靠大家的帮助,也不太好吧?”
“大家都是好人嘛,好人就是好嘛。”
这言谈纯真而坦率得近乎粗暴。连同她天真的见地一起,便足以令人产生一瞬可悲的错觉,无论是对自我还是对世界。
“总之,都得努力吧。我去清洗一下身子再睡觉。”
男人的语气不似之前活跃,他勉强对女人笑了一笑,随后低着头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因为门框下的空间正被吊灯占据,以便能拱“卧室”和“客厅”共用。可阿波罗妮却没有察觉到男人细微的变化,她的双眼依旧随着吊灯左右轻轻晃着,好像二者的光芒之间有一条线牵引着似的。
好像二者的光芒之间有一条线牵引着似的。男人想。
#三
这个家尽管小巧简朴,后院却仍然倔强地开辟了一处小小的花圃,种了些本地常见的铃兰。由于身体原因,男人常常独居于家中。没有作画时,便常常对着花圃静坐,像是植物一般深沉而隐秘地呼吸。每当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濡湿的花香,他就像是高僧顿悟般地明白:是夏天要到了呀!
他热爱夏天,因为四季里唯有夏日女神和她温和的吐息愿意接纳他那羸弱的身子。因此,当村头古老的看门树展开新绿的阳伞,充满初夏气味的橙子也在阳光下探出头,村子里的人常常会在夏日的荷叶池边看到一个男人,正杵着拐杖奋力地走着。偶尔也能看见女人跟在他身后,提着工具箱扛着画板画架画布。这副场景着实有些格格不入,因此常引得一些人不悦。
“你们看她啊,那样天真,真是太可怜了。”
“听说是男人不愿去城里工厂找工作哩,一个女人,一边耕地还要照顾他,这日子能过下去就不错啦。”
“咋得是不愿去嘞,我说啊,他那病怏怏的样子,去了哪个工厂愿意要?”
“哎呀,那家伙一副女人的模样。”
“三年了嘞,也不见有个孩子,就跟着捣鼓那玩意儿。”
于是,一群留守在城郊村落的妇人就这样笑了起来。谁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但是不久后,回村报信的人便传来一件了不起的噩耗:村里某个去城市里谋生的糙人,右手四根手指被机器齐齐切断,被工厂主随便打发几个铜板就赶了出去。这则消息很快就跟着传信人的嘴,在两日内就跑遍本就不大的村子。那些妇人再也笑不出来了。即便是那些丈夫还完好无损的,也不得不整日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呀,看看他们,还有心思来池边嘞。”
“这么多年才卖出一张纸,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
“就算这样……咱们都还有儿子嘛。”
“是嘛,不像那家伙,一副柔弱样。”
“就是啦。三年了嘞,也不见有个孩子,就跟着捣鼓那玩意儿。”
妇人们像是一群老斑鸠,咕咕叽叽地聚在了一起,不久便自觉无趣,又叽叽喳喳地散开。
“这是在画什么呀?”
“荷花啊。”
“明明是睡莲嘛。”
“对嘛。”
“可是池子里明明是荷花呀?”
“对啊。”
男人停下画笔,心满意足地看着睡莲画和荷花池,二者的确是浑然一体的。女人却被这无厘头的复杂关系搞得不明所以,便又开始“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清脆干净的笑声通过荷花池传得越来越响亮,但就在不远处同样响亮的议论声却仿佛被池水直接吞没,怎么也传不过来。
“好嘛,反正荷花好看,睡莲也好看。”
“还有呢?”
“你的调色盘也好看哩。”说罢女人又开始“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眉毛不加修饰,是自然蓬乱的样子,却衬得两只明亮的眼睛更加秀美,多了些不似人间应有的水灵。两片蓓蕾般的芳唇一闭一合的,别有一种生命的余韵,大概是一种足以令神明自夸手法精湛的造物,说着些他此刻已然听不清的话来。他是多么想下水摘下一朵荷花让她捧起啊,可惜他做不到。但假如让她自己下水摘上一朵——她一定会同意的——再送给她自己,又实在有些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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