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回家去吧?”
他轻轻地抓住女人的手询问道。
“好呀。”女人推动他的木制轮椅,工具箱一类则都由男人自己抱着。
他们心荡神驰地离开后,荷花池边的泥土忽地钻出了二三十只青蛙,浑身沾满泥浆,在自认为属于他们的季节里鸣叫不休。
#四
那是个晴天。骤冷的风却把常绿的树叶吹动得摇曳不止,好几片散落的绿叶吸引了他的目光,也打乱了他想要描绘景色的心境。
“怎么啦?”
女人似乎感受到了某种事物悄然破碎的象征。果然,她一推开门,就看到男人合上了颜料盒。
“今年的形式似乎愈发紧张了。”
“是噢,”女人抱着孩子,那语气像是遗憾,“大家似乎都变样了。”
“我的小缪斯。”
男人看着女人怀中的小女孩,像是瞻仰一位朦胧的女神,又像是在描绘泼洒在绿叶上的阳光。
“她喝奶时可有劲儿啦,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
她又是怎么从喝奶就看出小缪斯会是个美人的呢,男人不禁苦笑。母亲的秀发流淌在女儿的额头上,他轻轻地眨巴着眼睛,是觉得这一幕简直不可思议了。
“一定会像她的母亲这样美吗?”
“一定会像他父亲的画那样美哩。”
女人的脸上倏地飞满了潮红,还是像从前那样“咯咯咯”地笑着。男人不禁好奇,究竟是何等简单的世界,才能造就出这样简单的女人、以及这浪漫又不自觉的话语啊?
“好啦,你还是多休息一下吧。”
“不嘛,走走又不算事,我连走走都不行啦?”
愚者呀,男人心里想,一朵永不惊恐的白玫瑰,一柄纯洁热烈的权杖。
“那就在附近走走吧。”
“你也一起?”
“风太冷,我就算啦。”
黄昏时分,下了一场大雨。天边的层云逐渐模糊成重叠山峦的模样,一直到连远近的层次都难以分明。男人并不着急,却也无心描绘秋雨的形状。好在女人及时赶了回来,孩子也并未着凉。
“大家、似乎真的是都变样了哩。”
她回家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男人有些意外,阴郁的本性又开始催促他不安起来。
“怎么了?”
“那些伤残者都聚在了高塔树下,那副场景光看着就让人揪心。”
高塔树——是村子靠近城市那边的入口处的一颗形似高塔的柏树。
“他们低声讨论着些事,悉悉索索的声音像风吹过稻草时一样,迎着落日,真是可怕。”
女人悄声说道,生怕吵着孩子似的。
“讨论什么?”
“离太远就没听清啦,但总感觉不像什么好事。”
女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男人更加意外了:
“可是离开这里,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我没有说要离开嘛,为什么要离开?”
“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从去年夏天开始就……”
“那之后小缪斯不也平安出生了嘛,怎么能说不是好兆头?”
“小缪斯嘛……”
男人竟被女人说得语塞,这还是第一次。
“唉,我也就是说,咱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嘛。”
“为啥不能回你城里的房子呢?”女人似乎从来不会考虑过上一秒他们正在说什么。
“那怎么能算是房子呢……”
男人无奈地说道,随后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旁:“雨越下越大啦,先回卧室去吧。”
屋外,“哗啦啦”的雨声同风过树林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宛若两只头脑简单的野兽在相互诉说。大自然则隐于黑夜中,细细咀嚼着这些话。它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天空或田野、城市或乡村,不经意地瞥见了零落一地的铃兰花,心中顿时一惊,喉间仿佛咽下了一块硬东西。
直至半夜十二时左右,雨才缓缓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