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过,山谷的头顶蒙上了一层透明的黄纱。峭壁上缀着几团已经褪去绿色的干草,稀稀疏疏的枯树枝不规则地散步各处。低矮又弯曲的模样像是佝偻着身躯又跟不上节奏的老人,构成了数条刻在昔日壁画内的古老裂缝。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这并不是我的想法,而是事实的反映。是在我观察到它的一瞬间得到的反馈。”
滚烫的湖面,依旧没有任何倒影。
“你知道吗?在圣帕特里克城堡中见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就明白先生所说的第二次渴慕是什么意思了。蓦地就感到有一堆奇怪的火照亮了阴暗的内心深处,你明白吗?”
“抱歉,我无法明白。”
不用多解释,周殊宇也能明白:所谓的圣帕特里克城堡,就是他们先前探索的无主之堡。再者,对于先生这一称呼,他也早就不感到陌生。
“仅仅是这种冷,就能让你如此陶醉吗?”
犹大只觉得心间忽然涌上了一片冰湖。天空也落下的灰蒙蒙的雨夹雪。
“所以我才称之为魔力啊,因为它太过于匪夷所思。”
雨水,夹着雪花的冰冷落在周殊宇脸上,顷刻间就点燃了他稍显稚嫩的脸颊。融化的雪水,交混着分不清浑浊或清澈的雨水,从他的两鬓、发梢、睫毛、鼻尖滑落。路过眼角的时候,像极了两行泪水。他的嘴唇紧闭着,宛如一本正经地祈祷的圣子。
雨滴非常大,非常稀疏。雨声像是由化掉一半的冰雹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不像是落在深谷的底部,而是落在高原的阔叶树上。
“真是可惜,竟然下雨了。”
孙铭辰走进房车内,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
盛夏的夜晚,水汽笼罩着山头。潮湿和闷热,似乎让雨声都衰弱了几分。周殊宇递给他了一条毛巾:
“那萤火虫怎么办?”
“就算咯。”孙铭辰擦拭着头发,落在车窗上的雨水如同倾泻而下的银柱,只有在车内灯光的照射下才能看见。纵然可惜,但他倒以为无所谓,“过不了多久,其他人也快要回来了吧。”
“被这样的雨淋湿,可难受啦,像是贴身的蒸笼一样吧?”
这话像是在可怜正在闷热的夏夜里淋雨受罪的其他同学,可孙铭辰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的。说罢周殊宇便打开了冷气。
“飞舞的星星啊……”
他又侧脸倚着淌水的玻璃喃喃道。银白色的光芒粼粼地游荡在柳叶般的眉间,下一刻又像是眉毛在银河中驰骋一样。眼睛认真地盯着玻璃外,似乎是想找到山巅雨中散落的萤火虫。
孙铭辰愣住了,也没有再摆动手中的毛巾,雨水顺着头发落在指尖。他还没有察觉到。
“你干嘛?”
“我想起了一个恶作剧。”孙铭辰一边脱鞋一边说道。那着实是一双干净白皙的脚,是肉眼可见的光滑柔顺。他脱得很认真,也很激动,些许显露的青筋或许正是此刻少年意志的体现。脚踝下凹陷的两侧蒙有迷人的阴影。积存在树叶上的雨水也终于落下了,比从天上降下的雨更多更密。
“喂……”
没等周殊宇叫住他,孙铭辰就离开了房车,重新回到那片闷热、潮湿、漆黑的雨夜中。
“你要干什么?”其他同学如约而归,以一种闷热又潮湿的口吻向孙铭辰问道。
“我还是想给他萤火虫啊。”
着实是在野营之夜也清晰可闻的雨声。
周殊宇抬头看去。两侧被高温炙烤得荒芜了的高山,在昏暗的天影下苦苦挣扎着。别生出一派渐变的红的美感来。他将一只手掌朝上,又窝成球形,像是那天从孙铭辰手中接过奄奄一息的萤火虫那样,要接住从宇宙流亡而下的苦难似的:
“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能让你如此苦恼,命运还真是可怕啊。”
滴落的和飘落的在火湖中折腾出一小簇一小簇的热气。犹大不禁接着悲叹道。
“冷淡的主宰,冷漠的救赎,还有冷冽的仁慈啊。万物对你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你受苦的动力,竟然只是出于一场任务吗?”
细细想来,这倒也是事实。周殊宇对此无法否认。
冰湖裂开了,有什么东西掉落了下来。倾盆大雨简直一刻也不愿停下。
“正如凡是作过恶的人,恶行便会永远地缠住他,敦促他再犯。久久地被罪恶盘踞,就连地狱也在因为憧憬冷漠的救赎和冷冽的仁慈而哀泣啊。又好比这双丑陋的脚曾经追随了耶稣,如今又情不自禁地跟着你。罪孽深重的东西会追逐救赎和仁慈,难道是天国的神意吗?
“既然被罪孽缠绕的人是如此,那被救赎和仁慈困扰的人又会如何呢?”
“你真啰嗦啊。”
如柱的雨水反而落不到周殊宇身上了,他由此不耐烦地抱怨道。
雨水暂时遏制住了火湖的狂热,渐渐地映出了原本应该倒映出的景物。周殊宇甚至看见了犹大,却依旧没能看见自己。这片淡蓝色的世界里,没有自己。
可等他一眨眼,火湖又回来了,雨水也消失了。湖面中再没有万物,周殊宇却唯独看见了自己。
这片深红色的世界中,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