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时候段大海带我去了京城,他是在京城当刽子的;
刽子其实不好当,你们瞧着砍头的时候,刽子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怕;
其实不是,我师父说了,每次行刑完,他都做噩梦,会做上好几天,所以他那几天干脆一到晚上他就喝酒,喝到不省人事,就不做梦了,做梦也想不起来。”
当刽子的,最是寂寞,没人愿意同他们交往,而他们也因为职业的缘故,气质中自带一股煞气,让人不敢靠近。
久而久之,他们所有的想法、所有的话全都憋在心里,无人分享与分担。
鲍魁现在就如当年他师父段大海一样,一旦有人陪他说话,话匣子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打开就关不上了。
完全想不起顾忌一下骆毅和李蔚珏还只是小孩子,什么窑子、老鸨子之类的,都一股脑说讲出来。
黄酉看到鲍魁说话说得嘴角都起了白沫,就递水过去,让他喝一点儿润润,可鲍魁却轻轻拨开了,他还没说够呢。
鲍魁:“我跟着师父的第二年,赶上京城里审出大案子,几乎每天都要砍几颗人头;
我师父就不敢喝酒,怕耽误第二天的差事,结果连着两天夜里他都嚎叫着惊醒;
我看着心里着急,第三天师父再去刑场时,我便偷偷跟了去;
平时师父都不让我去的,说让我跟着他已经就很对不住我了,不能让我看那种场面,别被死人怨气给缠上;
但我不怕啊,我以前也是见过犯人行刑的呀,咱老百姓不都把这事儿当热闹看嘛;
再说师父对我这么好,我总得报答,至少让他晚上能睡个安稳觉吧?我就偷着跟去了;
说真的,我亲眼看着我师父喂犯人喝一口酒,再把酒碗摔碎;
亲眼看着我师父拿起自己带的酒葫芦灌上一口然后喷他的刀;
鬼头刀是师父自己磨的,他说杀人的是刀不是人,如果谁磨刀就成了刀的帮凶,所以不让我碰;
可那酒是我帮他勾兑的,那是用最烈的酒,兑上露水、乌鸦血和黄牛乳,还有童子尿,这样才能避免怨气缠身;
童子尿是我的,嘿嘿,我师父说,我这么大了还没开过荤,我的童子尿肯定阳气最重;
我还亲眼看着他和别的刽子把犯人脑袋砍下来,那些脑袋就滴溜溜在地上滚,有的眼睛是闭着的,有的还是半睁着的呢,可我就是没害怕;
那天晚上临睡前,我告诉我师父,我去看他行刑了,给他讲我怎么去的,路上遇到谁了,砍头的时候我周围的人都什么样儿;
我师父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然后我就干脆坐着守了他一宿,师父没有做噩梦。”
师徒之间的情分可能就是这样,平日千好万好,在段大海心里,他们俩也是雇佣关系。
但是这一夜后就变了,段大海把鲍魁看做了子侄。
“就因为把我看成子侄,师父竟连衣服都不让我帮忙洗了,坚决不让我碰他的东西,他自己也是,回来必得先洗个澡,才叫我过去陪他说话。”鲍魁说道:“可是我跟他说,我要学当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