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远忍不住出言问道:
“齐兄,你不怕吗?”
齐大柱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道:
“怕有什么用?”
他猛地捏紧双拳,一字一句地道:
“我只后悔,没有真刀真枪地跟他们干上一场!”
齐大柱的言语中满是懊悔,在戚将军到来后,他本以为事情有转圜之机,又不愿牵连自家师门,便任由衙役将自己押往大牢。
可他进来不过一日,就已目睹、耳闻了众多惨绝人寰的呻吟、令人发指的酷刑、令人齿冷的场面。
齐大柱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妥协与退让,是何等可笑——只怕现在,他们已经去锁拿馆主了吧!
李定远充满敬畏地看了眼齐大柱,由衷道:
“齐兄,好气魄。”
齐大柱只是摇头,叹了一声:
“我家馆主时常教导我,练拳的人,以天地为道场,当眼不见名位财帛之诱,耳不闻威权情面相逼,自求道于天地间。
我却被这些狗东西身上官皮吓住了,当真惭愧。
我不怕死,只怕到了九泉之下,无颜面对我掀潮馆历代祖师!”
李定远没想到,齐大柱这连死都不怕的硬汉子,竟然会因给武馆丢脸而悔恨。
见他这般作态,就连李定远也忍不住好奇起来。
如此人物,到底是怎样调教出来?
这掀潮馆,又是什么地方了,为何我从未听闻过?
他想到这里时,就听见一连串铁链声从监牢深处传来,慢慢逼近,李定远面色骤然发白,浑身都颤抖起来。
这声音出现,通常只有两种情形,一是有铁链重锁压着的要犯,在牢廊里走动,另一种是牢役要拿铁链锁人出来。
而被这样锁出去的犯人,多半从此不再见面,一去不复返了。
铁链声又响起,沉重地拖曳在地上,宛如一条钢铁大蛇,匍匐于地面,几欲择人而噬。
脚步声在自己牢房近处骤然止步。
李定远甚至可以想象到,飞扬跋扈的牢头后面,跟着两三名趾高气扬的狱卒,活像判官带着牛头马面,出现在自己面前。
——难道,这么快就轮到自己……?
想到这里,李定远甚至连颤抖的力气都已失去,整个人瘫软在阴湿木板上,万念俱灰。
“淳安齐大柱,出来!”
听见不是自己,李定远先是一喜,复又一惊,不敢置信地盯着齐大柱。
——怎会这样快?!
两人虽然相识不过一天,李定远却颇为佩服自家这位性情刚直的狱友,如今见他将要离去,只觉心里空了一大块,难以填补得上。
这种遗憾、惋惜之感,甚至将他心中那种命在旦夕的忧患惶恐,都给压了下去。
随着呼喝的声音,便是打开牢门的沉重巨响。
一般听到这动静,牢房里的犯人们,就算是再怎么疼痛难耐,都会爬起来,到铁栅处招呼一声,算是给今生这段缘分,做个最后交代。
只有那些明知必死的,才会只朝对方望去一眼,互相点头,这是盘算着两人很快就会在黄泉路上碰头,不必多言。
今时今日,被押在牢中的,多是聚众反抗官府改稻为桑之策的领头人,敢出这个头的,都是有血性的汉子。
他们听到齐大柱的名字,纷纷翻起身来,透过铁栅栏视着牢头,眼中滚着再明显不过的怒意。
——为什么要拉走他!
——我们都是迫不得已的!
——为什么要关押我们!
不知何时,监牢里响起了敲击声,借着牢头拉开铁门的余韵,敲击声一下一下的,哄哄地响着。
这响声惊动了狱卒,他们手持木棍,纠众而入,给正在敲击铁门的囚犯们一人赏了一棍子。
在沉闷的拍打皮肉声中,狱卒们高声呵斥:
“想干什么?!”
“再敲,再敲就剁了你的手!”
监牢静了下来,悲愤之情却在其中无声翻涌,众人心中的希望就像太阳一般沉了下去,夜晚的囚牢更难度过。
牢头没有管外面的骚乱,只是看着齐大柱,嘿嘿冷笑道:
“刚进来,就有这么多人给你哭丧,你这辈子也是值了!”
齐大柱哈哈大笑,震动紧缚身躯的铁链,发出铿锵金铁声,猛地站起身来。
那牢头只觉面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刚从冬眠中醒来,要晃开膀子吃人的熊瞎子,登时吓得面色发白,倒退两三步,后背撞击在铁栅上。
齐大柱不去看他,只是扭转头颅,扫过目所能及的囚房,朝那些犯人一个个望过去,高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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