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中午接到通知,请他来官寺时,多疑的侄儿郧雄拦住了去路,苦劝道:“还望叔父再好好想想,此事颇为蹊跷,利咸乃是黑夫心腹,突然状告己家族长所图何事,那利氏怎么突然就有了通诸侯之罪?莫非是与斗然往来之事被发觉了?那样的话,或许也会牵连到我家!叔父不可贸然前去啊!”
郧雄清楚得很,他们家也不干净,在秦楚开战前没少与楚国往来,以皮革羽毛换取南郡所缺的金锡。但这几年随着两国为敌,已经收敛了许多,在听闻若敖氏的斗然被俘虏后,更是半步不敢越矩。
不过,因为斗然是被秘密送到南郡来的,审案时也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所以郧满还以为,斗然如今依然被羁押在南阳郡呢。
于是他不以为然地说道:“斗然已被俘大半年,若是事泄,早就有监御史带着郡卒找上门来了,如今只是利平被其家人告发,狗咬狗而已。利氏好歹是一地乡豪,此事已经惊动了县令、县丞,如今三位长吏要一同审讯利平,唤我前去,我岂能缺席?”
带着这种心态,郧满坐到了官寺中,昔日老对手,今为阶下囚,这感觉让他十分舒爽。
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接下来,便是兔死狐悲。
虽然嘴上对侄儿说勿要担忧,自己家不会有事,但郧满心中还是十分担心遭到黑夫的报复。
他现如今无比后悔,当初为何会结下这么个仇家,而且还未能将其一巴掌拍死,如今这厮的后台靠山,竟比他们家还硬了。
“好在是利氏先出了事,至少能吸引郡上的注意……”
就在郧满以为随着利平被缉捕,今日的事已经结束时,县右尉郑收在尉史利咸耳语几句后,却突然起身,阻止众人离开,并宣布了一件事。
“还有一事未曾禀报县令、县丞,郡上已知此事,还派遣了一位公大夫前来彻查此案,如今已至城外。”
此言一出,县令、县丞十分意外,而郧满更是面色大变。
且慢,从郡府到安陆,起码要走十天,那郡上来的公大夫怎么就到城外了?
如此说来,此案本就是先在郡上查出来的?
这时候他才恍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官寺厅堂外面,已有一队县卒持弓弩站在门侧,目光没有盯着利平,而是盯着他!那个黑夫的亲信利咸,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郧满感到大事不妙,额头冒出了汗,但还不等他借口如厕离开,外面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是县右尉所说的”公大夫”到了!
眼看脱身不及,郧满只能拼命思索,来的公大夫可能是谁,他家人脉颇广,官大夫以上者都有些关系。
这时候,来者已抵达厅堂门楣处,却见前簇后拥,来的人还真不少!而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一位头戴双板长冠的黑面秦吏,只是颔下的黑缨已换成了黄缨……
郧满目眦欲裂,那秦吏不是黑夫,还能有谁!?他何时成了公大夫的!
黑夫一手扶剑,一手则高高举着郡上发给他的公务简牍,登堂入室,堂上包括县令在内的众人皆起身朝他行礼,因为黑夫身负郡命!
“奉郡守、郡尉之命!”
黑夫打量堂中众人,都是熟悉的老面孔,除了郧满外,都对他作揖听令。
“据狱曹、贼曹彻查,郧满、利平疑有里通外国之罪,与楚国胡公斗然有僭越人臣之交,左兵曹史黑夫奉命缉拿二人,入江陵受审!”
言罢,他看向不拜不揖,全程面如死灰的郧满,笑道:“郧君,勿要发呆了,这便将你的官印、冠、官服统统交出,随我走一趟罢!”
(第二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