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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家学渊源(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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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像我家和多伊尔这样的地方矛盾,则越积越深难以解开……”

  安克的目光渐渐汇聚,他坚持着出声,仿佛认识到这是自己为时不长的余生:

  “这反倒让荒漠前线,变成了西荒诸侯的护身符——他们想要慢慢习惯这把刀,同化这把刀,让它同时成为国王的妙计兼掣肘,就像我父亲死皮赖脸地拖着满屁股巨债,反倒让债主们无可奈何,哈哈哈……”

  虚与委蛇,煽风点火,死皮赖脸……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又想起基尔伯特对他说起的,那个“分裂的西荒”。

  然而安克话锋一转:

  “于是这把插在西荒心脏上的尖刀,超乎了双方的预料,进入最尴尬的拉锯。”

  安克大力地吸了一口气,珍惜着酒水为他带来的少数无视疼痛的时光:

  “西荒人疼:这把尖刀扎在要害,向来是他们最痛恨的眼中钉肉中刺,却还要忍受疼痛,试图将它同化成自己的肢体和护身符。”

  “复兴宫累:握着刀的手耗资颇巨却捅也不是拔也不是,动弹不得进退皆非:进则闹出大乱得不偿失,退则前功尽弃毫无意义。”

  泰尔斯的眼神变了。

  在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一张黑白色的棋盘:

  这一端,是他父亲手中华丽尊贵的星辰之杖,另一端,是法肯豪兹手里毫不起眼的木质拐杖。

  “双方都在等,也必须等,等一个机会。”

  “也许是一场外战,一次危机,一件大事。西荒人等待局势变化的转机,复兴宫等待更进一步的契机。”

  泰尔斯点点头,为安克拭去一片盖住视线的血污:

  “我知道:比如我的归国,比如刃牙营地的归属,比如荒种和杂种的侵袭,双方为之来回周旋,见招拆招。”

  “比如……”

  泰尔斯没有说下去,而是静静望着安克。

  安克用力笑了笑,虚弱地颔首:

  “所以我才意识到,已经走投无路的拜拉尔家族要自救,唯一的可能,就是抓住这个机会。”

  “让我家的案子攀上风口浪尖,搭上这趟万众瞩目的马车。”

  泰尔斯低下头,叹出一口气。

  “所以我必须死,最好死在宴会上,死在决斗里,像个英雄,为家人留下保命符,保住家产、土地和爵位。”

  安克挺起上身,浑然不顾伤口迸裂。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声音尖刻许多,仿佛回到昨天的刀光剑影。

  “直到……”

  “直到您……”

  安克呆呆地望着王子,无助而茫然,带着些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哀求。

  泰尔斯放在躺椅上的手微微一晃。

  “所以,事已至此……”

  安克意识到了什么,他躺回椅子上,黯然沉寂:

  “没人能拯救我了,殿下。”

  “即便是您。”

  “您。”

  泰尔斯怔然无语。

  他说得对。

  他救不了他。

  他甚至无法在巴拉德室里面对他父亲的质问。

  刑房里沉默了一会儿。

  “我很抱歉。”泰尔斯艰难地道,只觉得自己的语气干涩枯燥,毫无意义。

  “不。”

  安克扭过头,勾起嘴角。

  他的眼里一片灰暗。

  “谢谢您,殿下。”

  “谢谢您,面对旁人疾呼的不公,面对走投无路的诉求,面对他人身受的苦难……”

  “您没有冷漠以对,转身挥袖。”

  “即便您可以。”

  “谢谢您,在宴会上的仁慈。”

  仁慈。

  泰尔斯不由得想起詹恩的话:

  【你用强权掐断了这点希望:无论决斗是胜是负,是生是死,无论杀死王子还是永不翻案,他的家族都将万劫不复。】

  【你利用他的人性,逼他放弃决斗,甚至逼他苟活下来,吝啬之处,连死亡的仁慈都不肯下赐。】

  【现在,谁才是无情的那个人?】

  王子微微一颤。

  安克呆呆地道:

  “谢谢您还愿意到这里来,来聆听我的声音——或者遗言。”

  “谢谢您一如传闻,宽容公正,善良睿智。”

  安克望着天花板,却勾起嘴角绽放笑容,像是看到梦中的美景:

  “这虽没有阳光……可也不是那么黑,是吧?”

  泰尔斯听不下去,一掌拍在躺椅的扶手上。

  他深吸一口气,回过头:

  “安克,我承诺你,关于你父亲和多伊尔家的问题……”

  “不重要了。”

  安克双眼无神地摇了摇头。

  “我了解我的父亲,殿下。”

  “他就是个该死的混蛋,刚愎自用,挥霍无度,好大喜功,自以为是。”

  西荒人的表情嫌恶而鄙夷。

  泰尔斯意外地看着他:

  “安克……”

  “嫁给他,是我母亲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娶了她,则是我父亲最大的幸运。”

  安克轻嗤一声。

  “是啊,为了夺人眼球,我在宴会上的说辞不尽也不实:我父亲的下场纯属他咎由自取,”他对泰尔斯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就算不是多伊尔的算计让他把家产败光,他也会栽在其他人的手上,早晚而已。”

  “与人无尤。”

  “更与您无尤。”

  泰尔斯没有说话,他只是低头握住安克的手,感受着他更加用力的回握,继续聆听他的自白。

  就像在曾经的白骨之牢。

  安克呆呆出神,像个孩子一样讲述着自己的烦恼:

  “事实上,从小到大,我父亲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鞭打妻子和孩子,像西荒的大多数父亲一样。”

  “终结塔里,库拉德尔老师说我很有悟性,对敌人的进攻很敏感,很适合蔷薇一脉,”安克先是鄙夷,随后失声一笑:

  “我只能回答他,这是从小的练习所致,家学渊源。”

  “家学渊源,家学,哈哈哈哈……”

  “不管你信不信,”泰尔斯低声道:

  “善于挨打,也算我的家学渊源。”

  安克望了他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也许我们该早些认识,还能交流心得……”

  但西荒青年的笑容越来越苦,越来越涩,越来越沉重。

  泰尔斯静静地听着。

  就像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

  拜拉尔呼出一口气。

  “我跟父亲从来就不亲近,更不想为了他胡作非为留下的烂摊子,买单付账。”

  安克摇摇头,眼神中的纠结寸寸化作释然:

  “但我们都没有选择,对吧?”

  “尤其是我们的出身。”

  跟父亲从来就不亲近。

  我们都没有选择。

  尤其是我们的出身。

  那一刻,神情恍惚的泰尔斯,只觉被对方握着的手一紧,狱河之罪微微一跳。

  “安克……”王子忍受着疼痛,轻轻拍打安克的手背,让他放松。

  可安克·拜拉尔只是呆呆地望着虚空:

  “但我的弟妹们,他们是无辜的,就像我们的母亲。”

  “他们不该像我一样,被父辈的阴影拖累,他们应该走出西荒,去外面见识世界,就像我曾承诺他们的一样。”

  安克默然回神,充满失落:

  “可我看不到了。”

  泰尔斯闭上眼睛。

  父辈的阴影……

  那一刻,他仿佛看见巴拉德室里长桌尽头的身影,又仿佛看见议事厅里长廊末端的王座。

  “他们会没事的。”

  王子睁开眼,竭力安慰着对方:

  “你的弟妹们,我发誓……我会尽我所能。”

  安克看着他,吃力点头。

  “指望拜拉尔保住爵位土地,让他们丰衣足食,是不可能了……”

  安克似乎想起了什么,竭力交待道:

  “但我的母亲,她生前在王家银行存了一笔钱,凭证在我们家的女仆,蒂娜的手上。”

  “我死后,那也许足够养大我的弟弟妹妹直到成人——也不一定,在王都,所有东西的价格都要贵上一些。”

  安克露出苦笑。

  “只是请您帮忙,不要让其他人发现——尤其是我父亲的债主们,不止多伊尔一家,尤其在鸦啼镇的土地被收回后。”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尽力让声音平稳下来,给人以信心。

  “我会让人看顾的,”泰尔斯认真地道:

  “在西荒,法肯豪兹公爵会卖我的面子,翼堡的德勒·克洛玛也是我的朋友。”

  事实上,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他的朋友。

  但他必须这么说。

  必须。

  但下一秒,泰尔斯的手掌颤抖起来。

  他连忙向安克看去,只见对方情绪激动,胸膛起伏。

  “安克,别激动,保持体力……”

  安克花了好几秒才恢复过来。

  “没关系,殿下。”

  他满头大汗,竭力微笑:

  “即便为人棋子,也是我的选择。”

  泰尔斯看着他,一时百感交集。

  但他心中一动。

  “说到棋子,”王子缓缓道:

  “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安克。”

  安克缓缓扭头,疑惑地看着他。

  “詹恩·凯文迪尔,作为阴谋的发起者,他昨天特地告诉我,”泰尔斯沉声开口,努力不让情绪影响自己的判断:

  “让我有空来牢里见你一面。”

  安克的手掌一僵。

  只见星湖公爵严肃地道:

  “他还说:陛下会很高兴的。”

  “为什么?”

  “为什么他那么说?安克·拜拉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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