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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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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幺也跟着纪翘看向老方。

  “确定,这,我们当时已经封山了,爆炸前就封了,”方余苦笑:“肯定在找,前两天的事,人体组织还在收集。”

  纪翘啊了一声,笑了笑。

  “提前就封了,听你说的,特警这边也没有伤亡,真没人料到他想怎么做吗?他是专业搞献祭的,一切就理所应当了吗?”

  纪翘说完这一句,笑容撑不住了,眼里很淡:“我不想再看见你。后会无期。”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余望着她背影,说不出来的憋屈:“我,我理解她心情,她这个态度也太……”

  黎幺靠在车身上,吸了很深的一口,定定地望着远的像望不到尽头的林荫路:“你知道祝秋亭什么人。”

  “你跟我,加起来,脑子也不一定有他够用。他看上的人,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

  黎幺伸手,虚点了下没走多远的纪翘。

  “比他更聪明,比他更会演,比他更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事我一直在想,她能猜出来多少,待在跟灰狼那么像的人身边,不怀疑不担心,有可能吗?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一开始,一开始就能认定这个。再多假的都不会扰乱她。她等的就是结束这一天,他们都可以不用再向对方说谎了。你知道这次回来之前,她拿到了父亲的遗物,但精神还行,也没崩溃,就是靠这个撑的。现在让她怎么办?”

  方余张了张嘴,神色黯淡:“认识他的不止你,我也……”

  黎幺很轻地牵了牵嘴角:“你什么都不知道?像她说的,他要做什么,你和上面那些人,一点也猜不到吗?只是大家都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反正只用牺牲他一个。剩下的党羽群狼无首,都好解决,银三角那边我又刚才过去开完前阵,地形情况也摸完了,国际刑警那边找个由头介入,皆大欢喜,不是吗?”

  黎幺最后吸了口烟,抬手扔到垃圾桶里,声音淡了很多:“老方,如果不是找到他的痕迹,最近你也别找我了。”

  “哎——”

  老方喊住他,挫败又低落:“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这个,我不好意思见人姑娘了,你到时候转交吧。他拜托我的事情,就这一件。”

  黎幺在道路尽头找到了她,也没多留,就戳了戳她肩,把信封递过去。

  “他给你的。”

  纪翘头从膝盖里抬起,直直地看着黎幺。

  黎幺:“不是人,是……之前留的。”

  她暗藏期待的眼神像刀一样能伤人。

  纪翘垂眼望着路灯照着的地面,没接信。

  “孩子能安顿好吗?”

  黎幺:“祝缃?啊,你放心。”

  纪翘:“我不放心。她夏令营也快回来了,如果就送福利院的话,不如让我带。”

  黎幺烦躁来回踱步,又走到她跟前:“不是,纪翘,你能不能给点属于人类的反应?你要哭要闹,要发泄要花钱,都行,你……”

  纪翘捏着那封信,双手搭在膝上,晃了晃小臂,信差点掉在地上。

  “给谁看?”

  “你先走吧。给我点空间行吗?”

  黎幺:“可以,你保证你不会做傻事,把老方抓回来,掐死泄愤什么的。”

  纪翘没说话,她已经失去了回复任何话语的力气。

  黎幺转身走了以后,在快消失的地方,回头看了眼她,看见纪翘靠着棵大树,头在树干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着。

  路灯照在地上,像太阳。

  纪翘还是拆了那封信,很短,没打开就看见字迹只有几行,短的她都觉得可笑。

  “死都死了,不留点值钱的,”纪翘说。

  “我看完就烧了,烧完明天就去找新男人,帅的那么多,谁他妈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展开信纸,压在抱着的标本框上,看见了熟悉的字迹。

  【纪翘:

  我很早就知道,有一天我会被架到审判台上,愚弄,欺瞒,毁坏,颠倒黑白,都是我罪名。我觉得,我并不是在假装他,那些也是我的一部分。

  只是人活着,总要有点念想。

  我大海捞针,从这样的人生里,捞了点光上来。借着爱你,我相信神有时眷顾我。

  这样的眷顾,一生只需要一次。

  一次就够了。

  我没有别的想说,纪翘,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名字。我已经成了。

  希望你好好活着。】

  成了。

  纪翘盯着这两个字,泪也砸在它上面,墨迹已经干了,没有影响,但纸湿了。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成了的意思是,我完成了我的失败。

  人往黑暗的地底钻,身上怎么会干净如初。

  纪翘把信贴在额头,耳边好像听到了声音。

  她听到清朗不羁的男声,不停地重复着我成了,一个箭步冲到她病床前,正要说什么,又发现她纱布没拆,失望到叹了口气,为你感到可惜,对方说,看不到我刚才的比赛,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个照顾过她半年的人,说过太多太多话,说自己的未来必须是十年横刀立马,十年火树银花。说一千年的晚上,如果有一天出现星星,那所有的人就会相信天堂。①

  纪翘那时仅存的乐趣,就是告诉那个学弟,你语文好差,火树银花不是这么用的;团长我也看过,你盗用经过兰晓龙同意了吗?

  对方当时笑了笑,说爱默生也说过啊,他坐在旁边削苹果,随口道,如果繁星在一千年中只在一个晚上出现,那么人们将会怎样相信,崇拜和长久地记住天堂。

  拆线摘纱布那天,她却得知,那个被学校派来照顾她的学弟,忙着集训,一天都没来过。

  那天晚上她气得晚饭都没吃,纪钺还特地给她加了两个大鸡腿。

  那是在医院的最后一天,她关了灯望着头顶,还是气。气到一半,发现天花板顶部都是星星——

  一颗颗粘上去,金色的,会反光,一共179颗。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天晚上,纪翘终于再次抬起了头。

  一点重担也没有的,抬起了头。

  城市里早就没有星星了,她也不会再相信天堂。

  -

  八月的拉斯维加斯,从洛杉矶开过来的公路上,Caesars Palace(凯撒宫)是最显眼的地方之一,建在佛朗明哥路与拉斯维加斯大道交叉的地方。

  这家赌场酒店建的很早,是希腊罗马风格的建筑,放到现在来看,风格似乎有些古板了,不过仍然能吸引很多顾客。这里的圆形大厅处有战士驾驭着马车的雕塑,纪翘很喜欢。

  所以她每过三个月都会来一次,到今天为止,已经第四次了。

  黎幺笑话她,手里钱太多,没地方花就多买点祝氏股票,别全让徐怀意接手帮忙,她花高价请了经理人来打理,公司整体结构没变,业务范围也没缩小。

  纪翘也没说什么,她现在话越来越少了。刚回国那阵子,前几个月她过的不人不鬼,瘦到90斤以下,眼看着快要瘦没了,过了某个节点,她像是突然翻过杠来了。把祝缃接到身旁,给她重新找了个国际学校读,之前不闻不问的事也接过来了。他留下的不动产和存款,干净的那部分,全部都转到了纪翘名下。

  “你们是夫妻。”

  那时候律师笑着说:“您不想要,他能给谁?而且我的客户把这几份保险受益人全填成了您,祝太太,你还是坚持说你们不熟吗?”

  纪翘看了眼,基本都是死了以后能兑现的。

  她想骂操他妈的,都没有对象了。只有在赌场,被人群包围的时候,纪翘才觉得,好。

  这个地方好。

  吵吵闹闹的,所有人都在干一件很纯粹的事情:试图捞钱。

  纯粹的快乐。

  没有他的气息,没有跟他有关的所有,什么都没有。

  纪翘这次玩的比以前久,什么都试两把,玩了快一周。

  到最后一天,她又去买了很多东西,小女生爱用的,包香水衣服皮带首饰……花了不少。

  买完她去吃了一顿好的,然后去了顶楼看夜景。

  这里的星星要亮好多。

  一年。

  她用了一年,把一切都安顿好了,祝氏剥离出来正常业务那部分,她给了徐怀意不小一笔钱,拜托她找个经理人管起来。

  钱也分好了,捐出去的,分给不同的人,包括以后得管祝缃的黎幺,她多划了不少。

  纪翘掰着指头算,算到最后迎着夜风满意的收起了手。

  “差不多了。”

  “差一点。”

  “您还差379美金的房费没付。”

  身后传来一道懒散的男声,美音英语,最近听多了,挺熟悉的。但这道尾音上挑的男声,她已经快忘了,这下听得她气血上涌,又不敢转过身来。

  “没钱付了吗?”

  “我来还也行。”

  对方换了中文,轻笑了笑:“就是得麻烦您转个身。”

  她没有动,他就走向了她。

  在月夜下,把人拥住,拥入了骨血,也拥入了未来的长梦。

  “纪翘,好久不见。”

  祝秋亭从来都能抖落一身雨,再临风雪里。

  纪翘唯一希望的,是雨幕雪地里,从此能有两个人。

  她终于,在八月末的夏夜,重新住进了这双眼睛。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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