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你爹的清白,我一听说就急忙来告诉你了,你竟不想知道?”甘拂语气轻描淡写,是上位者中常有的视旁人皆为草芥的语气,“王尚书的供状呈上天子案前,你爹便能翻案恢复清誉,朝廷会下旨撤销你的奴籍,那时候……柳萤,你嫁给我好不好?”他紧紧盯着柳萤的脸,看着她的神色。
柳萤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愣在了原地,她嘴角绷得很紧,抗拒的意思溢于言表,甘拂也并不意外,他看她这副并不情愿的样子,反而更开心了,他捏着自己的下巴,说:“你爹的案子实在是牵扯出来的一桩小事,王尚书的案子涉及本朝秘辛,由我爹与大理寺卿单独审理,而今那纸供状还在刑部,倘若你不应……”他压低了声音,凑近她的耳朵,“那呈禀天听,也许便没有这一番说辞了。”
柳萤突然觉得好笑,她始终记得官兵来拿人的那一天,父亲被带走的时候还频频回头,在边塞曾多次被刀剑所伤,皮开肉绽之时,他都不曾掉过一点泪,那一天她看着父亲蹒跚着回头,脸上有一点水光,分明是流了眼泪。
他一生清白,不媚上级,不涉党争,他说既有幸做了官身,便要为百姓谋一点福祉,为社稷争一点光明,为此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样顶天立地的父亲,却在尚书郎一点担惊受怕的疑心里,一纸书信编织了罪名,被流放至天寒地冻的钦城,最后一个人埋骨他乡,不明不白地死去了,而今终于有机会翻案,也不过是他们大人物嘴里轻飘飘一句“小事”罢了。
父亲那时流的那些眼泪,究竟是为妻女今后惶惶凄凉的前程而流,还是为自己居于庙堂心怀百姓,自诩为官正直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为他这些年所怀的抱负所不值?他临死前究竟有没有明白,穷他一人微不足道的力量,终究没有办法改变这腐朽肮脏的朝堂?
柳萤倒了一杯酒给自己,仰头喝下了,灼灼的烈一路从喉头滑进胃里,她终于觉得自己身上恢复了一点温度。她看着甘拂的眼睛,笑着说:“公子也说了,不过一桩小事罢了,公子何必以此要挟,非要锦绣嫁给你?”
她眼波流转,睨了他一眼,似是娇嗔:“公子欢喜锦绣,常来这暖香阁看看便罢了,倒不必非要把奴抬进府里去……府里闷得紧,哪比得上这里有趣?”
这倒是让他有些吃惊了,甘拂挑了挑眉头,突然想到了些什么,问道:“是定北侯家那个小公子?”
“你觉得你父亲终究已经是死了,不如活着的人要紧。你倾心于他,不愿意嫁给旁人?”
柳萤心里虽起波澜,面上却仍旧是眉眼弯弯的样子,笑眼里盈盈仿佛盛着水波,她伸出食指来抵上了甘拂的嘴唇,声音轻柔,说:“炼狱里三年,断情绝爱才好过日子,何来倾慕一说?”她笑了,左脸上一只酒窝深深,好似真的藏了琼浆玉露一般甜,“这可还是少爷教与奴的呢……”她呵气如兰,却心如冰雪。
甘拂觉得这情况实在是有趣,要说世上所有话本,都不及这人世间的种种来得更曲折更连绵,他抚掌笑了两声,朗声说:“明日我来接你,带你出去,看看外面那些高门大户里,究竟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