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睨尘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挺拔的眉峰下扑扇着微曲的睫毛，他微敛着眼睑的时候，就像是黑夜里含着的珍珠，叫人魂牵梦绕。
尤其是当他化成狐狸，那一身雪色的皮毛，堪比珠玉顺滑，眼珠如散落黑夜的星辰，眉心一点红色如火焰，明亮灼目。他垫着优雅的猫步，长长的狐狸眼中带着警惕，总是龇牙咧嘴地对着他人。
仙峰上的人都说，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狐狸，若真让它化成了人形不知要迷倒多少姑娘。他化形那天，仙峰山上从未如此热闹，都争抢着要看他一眼，而他也果然不负众望。
他的长发如白雪，目光如明珠，五官艳丽逼人，周身都萦绕着浅浅的火焰，眉心赤红，就如鲜血一般明媚。
好多姑娘都在那天一见倾心。
可是他素来不喜与人交好，看向他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三分桀骜，七分冷艳，还剩下九十分的不屑，教人无从亲近。
后来仙峰上的姑娘都说，“睨尘啊，那是个带刺儿的狐狸，摸不得。”
谁要是想同他亲近一下，他立马就竖起了浑身的毛儿，龇牙咧嘴地警告着他人。
就连寒青殿上的神女都被他咬过，食指上咬出一排小小的牙齿，咬上去不痛不痒，尖尖的獠牙连皮儿都没咬破。
哦，对了。
那个时候睨尘还是个不会化形的狐狸。
它受了伤，躺在冰天雪地里几乎都要冻死，缩成一团白色的毛球，若不是它额间的红色太过夺目，它几乎就要与雪地融为一体。
神女第一个发现了它，捏了捏它的耳朵，它忽然醒了过来，一口咬在她的食指上，一边咬还一边发出凶狠警惕的嘶吼声。
“啧，咬人的狐狸。”
她提着它的脖子将它捡了回去，放在寒青殿上养了一阵子，后来睨尘化作了人形，在寒青殿陪伴了她三百年，五百年，一千年。
后来突然有一天，不知他做了什么错事，被神女撵了下来。
撵下寒青殿的那天，他徘徊在殿外迟迟不肯离去，化作狐狸蜷缩在冰雪之中，夹着尾巴苦苦哀嚎了一整夜，整个仙峰上都回荡着他凄惨的叫声，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可是青棱，从未心软。
睨尘离开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往日里活蹦乱跳的狐狸变得郁郁寡欢，蹲在黑夜里独自舔舐着伤口。
那额间潋滟如火的红色，桀骜不驯的目光，也成了仙峰山上一道亮丽的风景。
【二】
神女有个不为人知的名字。
青棱。
那是她在凡间的名，后来飞升成神，住在寒青殿上，众人都尊称她为神女，青棱这个名字，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了。
直到有一天收到一封信，那上边写着“青棱亲启”，被那只小狐狸无意之间看见。
“你叫青棱？”
他的嗓音是介于少年与男子的清列，微微长开的眉眼已经不似他刚化形的模样。他化作狐狸，跳到她的书桌之上，长长的尾巴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白色的毛发染上了乌黑。
青棱不喜旁人叫她的名字，她将它撵下了书桌，提起纸笔开始回信。
从那以后小狐狸就总是缠在她身边，“青棱、青棱”地叫着，有时候叫得多了，总会让青棱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她曾是青原国尊贵的公主，她的丈夫靠着她的身份才坐上青原国的王座，可是后来他却滥杀成性、专治□□。青棱不忍百姓受苦，便杀夫正道，意外获得机缘，一朝飞升成仙，而后斩断七情六欲才修炼成现在的神女。
而她那位被杀的夫君，还被困在炼狱之中受尽折磨，满腔仇恨尽数化为怨气，日日夜夜都喊着她的名字“青棱、青棱”，甚至有时候在梦中都仿佛能听到他的喊声。
“青棱、青棱……”
青棱从噩梦中醒来，那只狐狸百无禁忌地跳上她的床，吐出粉色的舌头舔着爪儿，挑着狐狸眼看着她，“青棱，外面下雪了。”
她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提着它的脖子，一路提到门口，将它扔进了雪地里。积雪又柔又软，他落进雪地里就像踩着云朵，扑腾着跳了一会儿，又垫着猫步爬到窗台上，偷偷看她。
青棱在回信，她最近总是在回信，不知道信的那一头是谁，竟然有如此荣幸可以得到她的专注和认真。睨尘忽然有些羡慕，他趴在窗台上望着她的背影，他只有化作狐狸的时候才可以这样靠近她。
不知不觉他已经陪伴了她一千年。
直到有一天，寒青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三】
冬融第一次见到那只狐狸的时候，就忍不住感叹它的美。它雪白的毛发如丝顺滑，乌黑明亮的双眼，就像是行走在雪地里的精灵，额间的赤红成了冰天雪地里的唯一一抹艳色，让人一见难忘。
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小狐狸对他充满了敌意，从他踏进寒青殿开始，它就一直龇牙咧嘴凶狠地望着他。
冬融进了青棱的寝殿，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正如他在书信中所说的那样，她当年死去的丈夫溟渊，在地狱修炼成魔，已经逃了出来，他出去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来找青棱算账。
算起来，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两万年。
青棱不知道两万年，能将一个人的仇恨放大到什么模样，她只知道抽去七情六欲，都没能让她忘却干净。那个人，是否也是一样？
冬融走的时候，那只狐狸对他的恶意又升了一个层次，耸立着凶狠的肩膀，毛发立了起来，獠牙都露了出来。他笑着说，“青棱，你这狐狸年龄不大，脾气倒是大。”
青棱淡淡道：“别碰它，会咬人。”
睨尘想起咬在她食指上的牙印，发了狠地咬都没留下痕迹，顿时耸搭着脑袋，闷闷不乐地爬到窗台上。他感觉青棱最近有些变化，自从冬融来了一趟，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有时一两个月都不会与他说一句话。
越是不能与她说话，越是贪念她的气味。睨尘忍不住偷偷溜到她的床上，裹在被子里不肯出来，青棱还是像往常一样，捏着他的脖子把他扔到雪地里去。
他忍不住化成了人形，抓住她的手，白色的衣衫与雪几乎融为一体，雪色的长发垂到他的脚踝，□□的脚上系着红绳，他仰头望着她，额间如火焰，那张脸半是青涩，半是明媚。
他不安地说：“青棱，我想陪着你。”
她半垂着眼睑，墨色的长发落在身后，瞳孔中的永远都是冷冽的雪色，就连声音也如这寒青殿万年不化的冰雪：“不要叫我青棱。”
青棱、青棱。
他每次这样叫她的时候，都会让她想起凡间的溟渊，他也总是喜欢这样叫她的名。
就连那天她将刀刃刺入他腹中，血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的时候，他都还在叫着她的名。
“青棱，你好狠的心——”
【四】
睨尘最近有些病恹恹的，好不容易跨出寒青殿，遇到调戏他的人，他一爪子就抓了上去，变得敏感又警惕。
路过的姑娘逗着他：“睨尘，怎么不去缠着你的神女大人？”
他病恹恹地说：“她不喜欢我。”
“神女怎么会喜欢你？她当初为了飞升成神，早就斩断了七情六欲，诶，你不知道吗？神女是杀夫正道，才获得的机缘，仙尊说她执念太深，成不了神，所以才斩断了七情六欲……”
睨尘从未听说过这些，他愣怔地睁着乌黑的眼睛，“当真？”
“诶，可不是吗？你看这几万年，谁敢近她的身？她那凡间的丈夫，就是溟渊，现在成了魔尊，神女已经领命前去斩杀他。哎，以前就杀过他一次，现在还要杀他一次，不是绝情绝欲这谁做得出这种事……”
他听完脑子里“嗡嗡”地转，回到寒青殿，望着漫天雪地里的那一抹素色，她就像是飘荡在世间的游魂，慢慢掩盖在雪色之间，谁也留不住她。
“青棱——”他冲过去将她一把抱住，恨不得揉进骨头里，“青棱，青棱，不要去……”
她缓缓回头，睫毛上都落满了雪花，整个人冷得像冰雪雕刻的雪妖一般。她伸手在他额间轻轻一点，强大的力量将他推开数丈远，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手脚变成了四肢，他化成了雪狐狠狠摔在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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