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叫我青棱。”她看他的最后一眼，就和看落雪、看树木、看脚下的尘埃一样平静。
睨尘忽然想起第一次被她捡回来的时候，他咬在她的食指上，明明那么用力，却只在她的手指上留下浅浅的牙印。
她的这一辈子都不会为谁动容。
她曾经的那位夫君，可曾？
他的心里又酸又涩，扑了过去，他在跳起的瞬间化成了人形，将她扑倒在雪地里。墨色的长发如梦中的黑夜，铺撒在雪地里，她冷清孤傲的目光便是黑夜中最亮的星，直入人心间最柔软的地方。
睨尘张开獠牙咬在她的手指上，咬得出了血，直到舌尖尝到了血腥苦涩的滋味，他忽然有些心酸地松开了口，终于说出了那句藏在他心里最深处的秘密：
“青棱，我喜欢你。”
他在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像一个卑微的乞丐在摇尾乞怜。她没有回答，她只将他变成了一只狐狸，然后提着他的脖子，就像第一次将他捡回寒青殿那般，又将他扔了出去。
他的法术被她禁锢，变成了一只普通的狐狸，摔在雪地里，疼得他“嗷嗷”直叫。他哀嚎着，蜷缩着，用爪子无力地抓着门，想回去。
可是她的心，就和这雪地一样。
冰冷无情。
是她将他带了回来，也是她将他扔了出去，是她给了他希望，又将他推入了绝境。
他不知道哀嚎了多久，一直到没了知觉，被雪掩盖在雪地里，等待着无声无息地死去。
【五】
他快要死的时候，是阿玲救了他。她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小破屋，勉强能够抵挡寒风，她烤着火炉，柴火在炉子里烧得“噼啪”作响。
睨尘冷得浑身僵硬，他蜷缩在火炉边上，慢慢恢复了体温，也恢复了法力。
“你为什么要救我？”
阿玲坐在火炉边上，裹着厚厚的斗篷，伸出一双被火烧伤的手，就连声音也暗哑。
她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很老套的故事，一个仙尊喜欢上了神女，最终爱而不得，为情自焚，神魂俱灭。
她说：“千万不要喜欢神女，这两万年喜欢她的人数不胜数，谁有好下场？”
她还说：“她当初可是杀夫正道，就连飞升成神也是因为斩了七情六欲，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你去喜欢……”
睨尘听不得别人说她半点不好，他就像是被触碰了逆鳞，龇牙咧嘴，一脚蹬翻了火炉，转身就跑了。
火花烧到了他的皮毛，变得凹凸不平，一点也不好看，他独自舔舐着伤口，变得越发我行我素，每日就坐在仙峰山最高的地方瞭望着，十年如一日。
因为这里，可以看到寒青殿。
“嘿，小狐狸。”冬融又来了，他一进来就认出了他，“你怎么被撵出寒青殿了？”
睨尘龇着牙齿，凶神恶煞地不让他靠近。他却不怕事地伸手摸了摸他的毛发，一笑起来有几分狡黠，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啊，被青棱撵出来了？没事，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
他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疼得他“哎哎哎”直叫，他松开獠牙，一转身就跑开了。
他落在雪色之间，化作人形，雪白的长发直垂到脚踝，他□□着双足，一步一个脚印来到寒青殿前。
仙峰山的寒风又更盛了几分，他被吹得睁不开眼，他裹着薄薄的衣衫，踩在雪地里，跪在她的门前，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寒青殿的门。
“青棱，我想回来了。”
“我想寒青殿了，我想回来……”
“青棱，青棱——”
他清冽的嗓音一直回荡在雪地里，他跪得脚都没有了知觉，嗓子都喊哑了。
他最终好像是明白了什么，望着高高的大门，那眼神里希翼的光慢慢破碎，他声音晦涩难耐地开口：“神女，我知道错了，让我回来吧。”
【六】
被撵出寒青殿的三百年，他日日如此。直到有一天，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她的目光犹如万里冰川，瞳孔含着雪色，额间赤金，周身都萦绕着神圣的金光。
她升了上神。
她说：“小狐狸，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
“去天界。”
他的眼中聚起的光，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他还幻想着，与她就这样在寒青殿呆一万年，她不喜欢他也没关系，至少可以陪在她的身边。她不喜欢他叫她青棱也没关系，他可以叫她神女，做她最忠诚的仆人。
可是这样卑微的愿望，也不能实现。
她飞升了上神，要离开寒青殿了。
睨尘呆坐在雪地里，大雪覆盖了他的身体，他化成了一只小狐狸，大雪无情，很快很快，就将他淹没在了无边无际的雪色之间。
她将他捡了回来，给了他温暖。她将他扔了出去，让他尝尽心酸苦楚。
后来发生了什么，睨尘已经记不清，只记得是阿玲将他从雪堆里拽了出来，她坐在破旧的炉子旁边，就像个凡人一样无法禁受寒冷，止不住的打着寒噤。
她沙哑着嗓音，与他说了故事的结局：神尊自焚之后，神魂俱灭，有人冒着大火救出他的一缕魂魄，将他引入轮回，他重生之后化作一抹雪色，神火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阿玲禁不住寒冷，低低地咳嗽了起来，她裹着薄薄的衣衫，坐在火炉前微微发着抖，“你知道溟渊吗？那是她在凡间的丈夫，神女已经领命前去诛杀他了……”
她藏在斗篷之下的是被火灼伤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低低咳嗽着，“喜欢上她就是自寻死路，你不要再执迷不悟……”
她的嗓音又沉又哑，像年迈的支架“咿呀”作响，那双眼睛，突兀地望着他，满目疮痍，她仿佛就是那一场灾难的见证者。
睨尘感觉心窝有些疼，他一言不发地离开，化成狐狸跳到寒青殿的屋檐之上，不分白天黑夜地呜鸣着，整个仙峰山都回荡着他的哀声，尽管青棱永远也不会听不到他的悲鸣，但他还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路过的仙尊，都说他是个痴人。
哎，喜欢上青棱的可不是痴人？当年那位仙尊何其尊贵，最后还是烧得什么也不剩。
【七】
青棱飞升了上神，亲手诛杀了溟渊，这是她第二次杀他。长剑刺入他的腹中，他不甘心地跪在她面前，双目流出血泪，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青棱，你好狠的心——”
她诛杀了他两次。
一次成仙，一次成神。
睨尘得知溟渊出现的时候，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过去，他想保护她，可是他只看到她手中的长剑刺入那人的腹中，目光冰冷无情，可是那个人，却声泪俱下地喊着她的名。
青棱、青棱……
他抓着她的衣摆，努力想要站起来，可是他的命脉被斩断了，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跪在她的脚边，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
睨尘的心忽然跟着揪紧了起来，他仿佛看到了卑微入尘土的自己，仿佛看到了满手鲜血的自己，抓着她的衣袍，一声声地喊着她的名：青棱，青棱——
她站在峰顶之上，长发如刀，神色如冰，嗓音清冷如雪：“溟渊，你我正邪不两立，如今下场，不过是你咎由自取。”
溟渊大声笑了起来，他笑着吐出一大口鲜血，红色在雪地里蔓延开来，狰狞如鬼魅，“青棱，你没有心，你没有心！！！”
“你杀我两世，却成仙成神！”
“你自诩正义，却屠我一人！”
“我要诅咒你！”
“我诅咒你一生孤苦，不生不死！”
“我诅咒你心冷如铁，血肉化石！”
他的身体随着他的诅咒灰飞烟灭，也是在那个瞬间，青棱从脚下开始慢慢化为石头，她还来不及反应，提起长剑的瞬间，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像。
溟渊的诅咒应验了。
心冷如铁，血肉化石。
“青棱！”睨尘跌跌撞撞着来到她的身边，无论怎么喊着她，那尊石像都没有一点点的反应，他颤抖着抚摸着她的面庞，眼泪滑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襟。
她还是高高在上的神女姿态，手提着长剑，荡平世间邪恶，她还是那般冷漠无情，生冷的面庞，刻画着无情无欲。
可这不是她。
这不是她。
睨尘背着她的石像，一路来到佛提的面前，请求佛提救她一命。佛提说：“这是青棱欠他的，所以该还给他，这个诅咒，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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