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下,沈廷炤正在安静凝神批阅着各地送呈的公文。
早在傍晚刚起风时,在旁伺候的六安就已关紧槅扇,将大半风雨声隔绝在外。他正侧身立着研墨,突然听到外面的长廊上传来细微的人语声。
六安蹑手蹑脚退出书房,一出门就被迎面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寒噤。庭院中已是水雾茫茫,所有景象的轮廓都隐没在黑夜中。
廊下除了两名护卫外,一个浑身披着蓑衣的小厮见他出来,忙悄声低语几句,听得六安眉头皱紧。
大人向来不喜有人在他批阅公文时被琐事打扰,只怕这事还得等一时半会儿才能说。
他挥退那小厮,自己蹑手蹑脚地进去,正准备立在旁边继续研墨,却突然听到沈廷炤低沉清冽的嗓音:“外面何事?”
六安迟疑了一下:“临清伯府把那美人送来了。”
沈廷炤停下笔,顿了一顿,六安忙道:“是临清伯府的人把您白日救过的那位陆姑娘送来了,马车正停在后门的巷子里,您看……”
他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停住。
这美人究竟是留还是不留?
六安深知自家大人向来不近女色,乃至府中至今连个主母都没有,往日旁人送来的美人连府门都进不来,只是今天这个有些不同。毕竟难得的绝色,还是大人亲自救过的,让他一时有些拿不准沈廷炤的意思。
年轻的权臣总算从堆积如山的公文中抬头,想起自己白天还救了个人的事。
当时他在水里刚捞起人,待看清陆幼宁湿漉漉的清丽眉眼时,立即想起那次在隆福寺的经历,以及她的身世遭遇。毕竟,那样一张面容总是让人很难忘记的。
不过他可没什么趁人之危的念头,只是让仆婢们把她照顾好就抽身离去。
对于什么他救了人反而要被迫娶妻纳妾的那套说辞,沈廷炤对此只有冷笑,就连深宫里苟延残喘的老皇帝,都不能强迫他娶什么样的女子,何况成王那样一个废物。
但陆幼宁的情况偏偏不同。
她只是一个傻子,一个无人庇护乃至连自保都无能为力的傻子。仅仅这两次遇见,她的境遇都着实算不上太好。
沈廷炤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心肠早已冷硬如石,鲜少有悯孤怜弱的情绪,只是他想起今年入夏以来北方的频频降雨,以及黄河沿途告急的数处河堤,以及陆崇文数十年来为保一方百姓安宁的呕心沥血等等,一瞬间许多念头转过,便很快有了决断。
哪怕不出于怜惜,只是出于一点公义,这人也是要留下的。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收留一个痴儿只是举手之劳。不过他还是难得多问了一句:“……她可曾哭闹?”
六安深知自家主子生性喜静,最厌恶人吵闹不休,忙道:“人还在昏迷中,自然不曾哭闹。不过小的之前打听她底细的时候,听人说她虽痴傻,平日里也是极安静的。”
沈廷炤未置可否,沉声道:“去看看。”
听他决定要去,六安忙不迭地招呼人送上斗篷和油纸伞,大人今天似乎五行犯水,白天被水泡了不说,眼下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万一再着凉了可不好。
然而沈廷炤已大步踏入了沉沉夜雨中。
六安忙一手抱着斗篷,一手夺过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了上去:“大人您慢点,您慢点,等等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