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老大夫定定心神，恭恭敬敬一揖：“大人，可否让老朽先给这位姑娘诊脉？”
沈廷炤皱着眉，一点点将手臂从陆幼宁怀中抽出，才抽到一半，昏迷中的人仿佛感受到他的毫不留情，整个人猛地抽噎了一下，像个哭得要背过气的孩子，怪可怜的。
这让他不禁想起白日里刚把人从水里救上来时的模样。
当时她浑身剧烈地打着哆嗦，紧抿的下唇没有血色，昏迷中也哭得一抽一抽的，巴掌大的小脸上湿漉漉的，让人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许是出于心头突然升起的一点微妙怜悯，沈廷炤没有立即离开。
荀老大夫坐下，两根手指搭在陆幼宁腕上，片刻后便道：“回禀大人，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今日落水受惊，且触动了郁结已久的心气，醒后只需安心调养即可。”
他说罢开好药方，仔细叮嘱了丫鬟们该如何照顾，便很有眼色地退下。
只有六安在心里骂了一句人老成精，心里七上八下地在旁边等着。
按理来说，大人的公文还没批完，这会儿六安这个做心腹的早该出声提醒了，但是他不敢，他家大人正站在榻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昏睡中的姑娘。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饶是六安在旁边也很难猜出他在想什么。
可不出声吧，依照大人雷厉风行的性子，过后耽误了要事，指不定要嫌他没眼色。
然而沈廷炤不动，他也只能干瞪眼。
沈廷炤仍在端量着眼前的人。
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女身形纤瘦单薄，哪怕厚厚的锦被已盖在身上，她仍怕冷似的瑟瑟蜷缩成一团，睡得很不安稳的模样。
她来时在马车上来回颠簸，早先被梳拢好的鬓发，不知何时被撞得松松垮垮，珠钗斜坠，几缕乌发不听话地垂在脸侧，却不显凌乱，反而越发衬得她眉目柔美脆弱，茫然无依。
再一想她的身世遭遇，也的确如此。
沈廷炤盯了片刻，忽然伸手替她一支支取下。乌发瞬间在枕上如流水般倾泻散开，衬得榻上的人面孔越发雪白，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六安在旁看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此时门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是李姑姑已经带着人回来了。
青黛思主心切，一进门就直往里面奔，被李娘子拉了一把才回过神，在沈廷炤身旁不远处顿住脚步，膝一软跪在地上，深深磕头：“奴婢见过大人。”
今日在水榭中被救起时，她就认出沈廷炤正是上次在隆福寺撞见过的那位大人。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对方已经接连救了她们主仆两三次，她就是磕千百个头都不够。
沈廷炤并未理睬她，径直走了出去。
六安和李姑姑连忙跟上。
待他们都出去后，青黛才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匆忙到陆幼宁身边察看她的状况。
屋外的雨势渐渐小了，淅淅沥沥个不停，廊下有夜风吹来，仍是清寒透骨。
六安为沈廷炤撑开伞，正欲离去时，身后传来李姑姑的声音：“大人请留步。”
沈廷炤回首，却只听李姑姑微笑道：“后院此前从未有安置过外来女子的先例，奴婢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还敢问大人想要如何安置那位陆姑娘。”
就连旁边的六安也忍不住悄悄竖起耳朵。
沈廷炤道：“她只是个痴儿，好生照料着便是。”
李姑姑心中一叹，顿时明白沈廷炤对那位陆姑娘无意，不过是随手照拂罢了。
她目送着沈廷炤主仆远去，才回到房中。
青黛正坐在榻边，用帕子一点点细心拭去陆幼宁额头上的冷汗。许是由于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又回到身边，陆幼宁的呼吸比先前匀称了些，颊上不正常的潮红也渐渐褪去。
李姑姑在旁看着，突然出声问：“你跟在你家姑娘身边多久了？”
青黛一五一十地老实说了。
她幼年时赶上黄河发大水，父母哥哥们都在洪水中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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