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萤认出来坐在左侧稍年轻一点的妇人，身上穿着是轻仙流云锦裁的衣服，这样的缎子一尺百两，是平常人家梦中都未敢想的金贵，她没想到穿着这些华贵衣物，身在高门大户里平日总是姿态优雅的贵妇们也会像这样，三五成群凑作一堆，相互讲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没想到她们讲起闲话来，也像平常邻里邻居的普通妇人们一般，要紧之处压低了声音悉悉簌簌的，面上一个赛一个地兴奋。
方才被迫听过了“皇上新纳的沈贵人是青州知府的私生女”，“工部侍郎的女儿被家里宠坏了，性格跋扈，年岁正好却无人问津”与“太仆寺卿原配刚死，不过三月就娶了一个小自己十二岁的年轻女子”之类的事情，也觉得无聊极了，她浑浑噩噩点了点头，说：“甘公子确实是性子独特，行事诡谲，让人捉摸不透。”
她正说着，就听到一个妇人开口说：“要我说那中郎将的女儿，不过是年岁大了一些，没有大碍的……不像那定北侯的儿子呀，啧啧，听说最近痴迷于一个青楼女子，成天儿在家里闹着要为她赎身娶进家门呢……”
“市井里长大的就是市井里长大的，你说各个世家贵门里长出来的，都是自己知道拿捏分寸的，哪里会有瞧上一个娼妓就这样火急火燎搅得家里翻天覆地的呀。”
柳萤站在原地，脸色渐渐地白了，她恍惚觉得这些轻蔑的闲谈，都是仿佛冬日里生了坚冰的寒潭水，浇得她遍体生寒。
她早知道淮京城的朱门绮户里，家世背景从来就是一道天堑，却也是第一次被清清楚楚地点出来，她并不配站在这金银与血脉堆出来的繁华中间，更遑论想要走向这些自命不凡家世显赫的贵人中的一个。
她突然明白了甘拂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几年前玩过的把戏，他不过是故技重施，却还是和以前一样轻易地就击溃了她。过去，现在，他要她恭谨顺从，要她认命。她却又有些不懂，不过是挨在身上的一鞭子罢了，这些年他可以千倍百倍地还给她，为什么总要这样想方设法地折辱她让她低头，好似踩在她的尊严上让她痛苦，比打她几鞭子更痛快更叫他高兴。
赵轻词见她脸色不好，正要开口问，看到甘拂走了过来，便压低了一点声音同他说：“你来的正好，柳姐姐好似身体不舒服，你……”
她话还没说完，甘拂朝她点了点头，便牵着柳萤的手离开了。
两人行至一处僻静的廊角，甘拂终于松开她，面上状似关切地问：“可是听了些什么？怎么脸色这样白？”
柳萤仰头看他，锦衣白面的少年眼中盛满担忧，倘若是旁的人来看，还觉得是个翩翩有情的痴心公子。她笑了一下，不愿意看他，偏头去认廊下种着的明黄色的花朵，嘴上随意说道：“并没有什么，不过是煊赫门第常有的些陈词滥调罢了。”
甘拂抬手摸了摸她的嘴唇，出门时染上的一点嫣红的胭脂全叫她刚刚自己吃完了，现下露出些粉嫩的颜色，像是他园圃里养出来最娇的那一朵。
他微微用了点力道扣住她的肩膀，好整以暇地看她徒劳地挣了挣，心情便又好了起来，他说：“王尚书嘴里已经没什么东西再能吐出来了，还有三天时间。”他愉快地望进她眼睛里，那里面只牢牢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你想好怎样答复我。”